她眼神失神似的看着远处,双手托着腮问道:“那何为净业三福?”

“恩...叫我想一想。”他偏着头,依稀挠着后脖颈陷入了回想,“第一福有四句话,‘孝养父母,奉事师长,慈心不杀,修十善业①。’你自己屡屡,先前所思所想有无丝毫差错?”

这回她听进心里去了,支棱起身子掰着手指头,“孝养父母尚自难说,父母都没了,我上哪孝养去?先前对父母作得也有亏心亏孝之行,奉事师长更有缺失,慈心不杀嘛,这个我倒知道‘凡杀生者,定无慈心’我连蚊虫蚂蚁都不敢伤的,怎会动杀孽?那么,广修十善...自问我得不够圆满,这样看来也算不得什么善女子了。”

“君子立德,切记怨天尤人,须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反躬自省,忏悔改过,自然转祸为福。”他说着,便往草里钻去,临回头冲她莞尔道:“女施主,佛法并非玄虚迷信也非宗教,佛之教言教行,亦是惟以善引人,即令人人向善得福,天下太平......”

雪梅站起身来,眼睛寻迹他的身影,“小和尚,你去哪?”

“我要上殿课诵去了,师父见我不在定会焦急来寻。女施主,有缘再见”一抹身,他便顺着老院下的一处洞隙,隐没不见了。

天光大亮,吉祥茶园还未迎门纳客,内里便传出一曲凄凉的乐声,那进深一间的楼阁,是纳兰拉着胡琴,渐远渐近的沙弦声蔓延在吉祥茶园每处,底下台上吊嗓子的伶人,不禁跟着乐声,轻声曼妙的咿咿哑哑唱着,赫奕的珠翠炤耀在青丝发间,悲了,水袖一抛,掩面啜泣;唱了,拂尘一挥,无罣无碍,尽诉衷肠。

那两片红唇一张一合,捏着鼻腔加了花儿,随着笙簧音情顿挫,悠然自如......“ 佛前灯,做不得洞房花烛。香积厨,做不得玳筵东阁。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草蒲团,做不得芙蓉......”

唱到这里,胡琴声嘶哑哑的拖了长音,拍子不在点上荒腔走板的戛然而止。

那打板子和拉京胡的乐师也不凑乐了,伶人唱了一半也收了音,纷纷抬着头朝那阁楼上望。不一时,阁楼上忽刺剌传出摔坛子的声响,众人不及掩耳之势,都唬了一跳,忙窜出去聚在阁楼下,交头接耳的瞧景况。

小藻说:“长得高有什么用?上吊还不是要踩凳子。”  容若双颊微醺,似是喝了酒,“我近日进学,皇上教我不必上去行走,才不过几日功夫便出了这样祸事,你们让我怎么耐得住?”

他心里急得冒火,怎奈鞭长莫及只能干瞪眼,百爪挠心的坐立不安,他见不得雪梅受半点委屈,直心想来恨不能一铳子性儿跨上大白马,立时去宫里救她脱困。

苏逸堂暗知此事耽误不得,索性把那精铜鎏金的腰牌撂在他面前,飒亮亮一色镀金篆刻的满汉文字,上书‘康熙六年乾清宫内侍’,苏逸堂把侍卫公服放在桌面上朝他一推,“恐怕雪梅姑娘跟这紫禁城八字不合,顶倒霉的事儿也招上她。这次又在昭仁殿闹了一场,只是听说皇后不依不饶非要就地正法呢,既是这样也没见皇上要怎么样她,现下虽给挪了禁所,可见万岁爷是外紧内松,,老院周围全是咱的人,曹寅在里头接应咱,这次咱们兄弟再帮你一回。”

时下已近戌正,夜雨婆娑,断线珠子般的迎风似筛。当夜有一班侍卫由内五外八逐一传筹,他们刚走入神武门便迎面走来侍卫护军前来验查,“住脚!大内侍卫巡弋,请问您行的什么差?”

苏逸堂向来人打礼,双手将金符捧至头顶,内廷素有‘见合符在此,人物皆放’的惯例,侍卫护军见了,忙哈着腰冲苏逸堂拱手,“小的不知来者是您苏爷,多有冒犯,放行”

宫苑深深,翳月沉雾,浮光掠影中只见各殿门外座着两个落地宫灯,忽明忽暗间,墙隅上又延出几枝艳态娇姿的杏花,满地下重重花影,合着疏雨声“淅淅飒飒”,远处宫殿檐头铁马宛若铜钟玉磬 “叮叮铛铛”低徊缠绵,除此便杳无人声,偌大的宫廷内院甚是寒瑟沁骨。

羊角灯泛着淡淡地晕黄,时浮时沉,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甬路上,说是提心吊胆也不至于,容若只觉身上瞬时发噤,“白日宫里行走倒真没觉得怎么,可至夜入宫四下里漆黑难辨,但总觉着后脖颈子寒渍渍地直发紧,冷寂寂的叫人不想多待。”

苏逸堂是左利手,腕上压着倭刀,耸耸肩付之一笑,“这就‘冷唧唧’了?会瞧书的人讲话学问就是和我们这迄子武犊子不一样。你还没见每逢年岁下刚过腊八的时候呢,灶神爷辞灶上天,该是神灵下界了,像他们讲话,这叫‘群魔出动’宫里头敬神祝祷在意的事儿多,忌讳的也多,唬得那些太监宫女惊心肉跳的,晚上起夜都得搭伴儿上茅房,真遇见什么不许乱叫乱喊,时时刻刻无不吊着胆子警醒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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