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孩子,恐怕是在思念贞妃罢。

越云初的手颤了颤,然后紧紧收拢。高氏吸一口气,心下一狠,将袖子从越云初的掌心中硬是抽离而去……

眼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远,那双眼眸中的星火逐渐黯淡下来,终是无声地泯灭。

何苦?这到底是何苦?他早该看透了不是么,又何苦把自己往深渊里推进一步……

罗小楼等人恭送皇后,心里暗叹高氏身边的那两个娇俏的宫娥怕是过了今夜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待该送走的送走,该歇下的歇下,罗小楼才蹑着小步躬身走到床边一看。

不看还好,这一觑,他的表情又一次裂了。

越云初的手垂在床外,脸色灰白憔悴,已是病骨支离、心灰意冷的模样。

他瞧见罗小楼一副慌张模样地滚到自己床边,嘴角嘲讽地微微一扬,却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

赵元潜,我命不久矣,你又、又何必再这样假惺惺——他又咳了咳,冷笑中尽是狠绝的恶意。

你是进来看我怎么死的么?怎么,高兴么?没错……我死了,所有人都会高兴,你们一个个都巴不得我早些死去……

罗小楼听他字字诛心,他千百年来心如止水,这是头一回尝到了锥心刺骨的滋味儿。这小崽子对别人刻薄的紧,没想到对自己更是无情。

没有人会心疼我,连我娘也不要我,你们都不要我……

越云初意识渐渐涣散,两手却不甚安份,似是要抓住什么一样,最后被一双手牢牢握住。他茫茫地一睁着眼,却瞧见一双漆亮墨瞳,里头酿着未曾雕饰的百转千柔。

我要你。

罗小楼紧紧地扣住他的双手,他素来就不是个刻板不善言辞的,此时此刻也不晓得说些好听哄人的话儿,见越云初傻怔地瞧着自己,他又极其勉强地憋出一句:你很好,别这么说自己。

越云初怔忡足有半晌,接着又昏天地暗地咳了起来,他这一咳把眼泪都咳出来了,大颗大颗地直往颊上落。

罗小楼还当自己说错了话,把越云初给活活气哭了,忙胡乱地伸手为他抹泪。

这样一来,越云初总算没再瞎折腾,抓着罗小楼的手却不曾再松开来,只要罗小楼稍有一动,他就会惊醒似的睁开眼,然后茫茫地伸手找着。

然而,罗小楼心里却清楚得很,越云初眼下并非情况好转,乃是回光返照的征象。

他曾在地狱里当差,一看便知越云初周身已经被死气环绕,额前金光已臻极弱,连那团黑气都消褪下去。

越云初生克父母,八字极硬,以他的命格若无早夭,撑过弱冠之龄就是大富掌权之命,这样走极端的命势,天下落到他这样的人手里,若非昌盛,便是灭亡。罗小楼深知越云初虽是天生的祸星,然而他秉性良善,如此造化不过是天意弄人,若他能将越云初导致正途之上,不单单是拯救了整个天下苍生,也算是成全了他自己。

罗小楼已记不清自己生前之事,只依稀晓得自己犯了滔天大错,身上背负了无尽血债。这便是为何他受足了三千年刀狱之刑后,又在地府里诵经千百余年,不过是想偿还自身的一些孽债,让那些冤死的亡灵在黄泉路上走得顺当。

他凝视着越云初,末了,轻轻一叹。

趁着无人之际,罗小楼无声念了一道口诀,掌心中便多出了一个锦囊。

这个锦囊乃是天机老人所赠,里头装着的可是能救死人、活白骨的还魂金丹。他几次被越云初折磨的半死不活都忍着不用,倒不是他骨子硬气,而是这一枚金丹着实贵得很……

他将金丹倒出一颗来,一时之间屋中弥漫一股淡淡清香,单是闻着都能让人精神气爽。

到底是仙家圣物,越云初服用下后不过片刻,身子便逐渐回暖,脉下血络又稳健地跳动起来,连他胸口伤处的自行止血修复。

罗小楼见越云初脱离险境,顿觉浑身松快。

他坐倒在脚踏上,前所未有的困意随之席卷而来,他便握着越云初的手顺势在床边睡了过去……

千古梦回,阆苑仙葩。

昆仑山巅,一个仙君立于神木之下。那人一袭月华银袍拽地,长发墨黑如漆,便是只有背影也足可见其无双风华。

须知这世间不论仙凡,走到最后都逃不过一死。这棵神木自盘古开天、八方主神执掌六界,便一直巍立于昆仑之巅。如今,这棵神木的寿命终究是走到了尽头——

神木源头已然腐朽,已然撑不过这百年,仙君抬眸一看,却见枯枝之见暗藏一抹嫣红。神木有灵,知仙君乃是惜花之人,散去残枝枯叶,将藏在里头的小花显露出来。

神木千年方开一次花,过去每每到了花季,天帝便会引领众仙至昆仑观花。然而自神木凋零至今,已有万余年不曾开花,渐渐此处也就这般冷清萧瑟了下去,不复往日盛景。

这朵花,是神木枯竭前最后一次绽放。

花儿在寒境中茕茕孓立,万千风华唯盼君怜惜。

仙君不由生出恻隐之心,划开掌心,将神龙之血滴在红花之上。只见昆仑山上金芒闪烁,神光聚拢,红花慢慢化出了小儿姿态。

那小儿生得明眸皓齿,轮廓之间已可预见来日祸国殃民的无双风姿。

小儿一副木讷懵懂的模样儿,摇摇晃晃踏出一步就跌坐在地,眼中隐隐漾着委屈可怜之色。仙君似是微微莞尔,施法变出了一件锦袍,披在赤裸的孩童身上,再温柔地将他托抱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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