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波,自从他不再是小沙弥而成为一个需要抛头露面的僧人之后,以这样的眼神看他的施主并不在少数,不过做出如此越矩行为者,这位冷施主还是头一个。
于是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将茶杯置于桌上,双手合十退了出去。
冷连仍然呆立在原地,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
他真的已经将我完全忘却了?还是我自己这些年变化太大令人无法认出了?
这八年来,他一直在寺院过着祥和虔诚的生活,在这地处深山的寺院里,时光也会莫名地停滞罢?因此他的气息依然停留在八年前,只是多了几分不动声色的疏离。而我一直在红尘俗世中过着随波逐流的生活,自然会变化得让他认不出了。
是呵,我早已不是八年前的我,所以希望他能够接受的是现在的我,而非当年死在他怀里的那只“野兔”。
殊不知,促使静好成长为高僧的,正是当年死在他怀里的那只“野兔”。
年少的静好在遇到冷连之前其实并未有过想当高僧的念头,因为他懂事以来就一直生活在佛寺里,吃斋念佛、诵经修行,这些都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是他命中注定的生活。于是他只是很自然而然地去做,从未想过非得要做到什么境界不可。
直到他怀抱着死去的“野兔”哀哭时,他才第一次相信“万物皆有灵”之说,也才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悲哀。
他想保留“野兔”的遗体为它安葬,然而 “野兔”还是被猎人无情地夺走了,在他醒来后只觉得自己原来如此软弱无能,关键时刻竟然任人强取豪夺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想要改变这一切,他还要为“野兔”诵经超度,因为野兔的遗体不得善终,它的魂魄估计也会徘徊不去难以超生,因此自己需要更高的修为才能完成它的遗愿。
于是他开始苦修,开始顿悟,从此只一心潜修佛典,在浩瀚的佛教典籍中苦苦搜寻解除众生痛苦与罪孽的方法,寻求脱离生死万物皆空的最强大的心智与力量。
每当忆起那只“野兔”时,他心底会隐隐抽痛,无比难过。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再次想起那只“野兔”时心已不再痛,也不再难过了,随之而来的只有对生灵的垂怜,和淡然的心境。他知道,他得道了。
当年粉嫩可爱的小和尚,已转眼成人,成了一个不凡的高僧,相貌不凡,气宇不凡,不嗔不喜,四大皆空。
因此,对于那冷施主无礼的眼神和举止,静好退出去之后,便从胸中淡然抹去了。
从此无视那人对自己的任何眼神及举动,只是悄然回避。
转年晚春,那冷施主又和表弟前来寺里做法事。静好婉拒他们点名要自己再次主持法事的请求,回避。然而那冷施主却总是能在寺内任何角落寻到他,热烈的眼神愈加咄咄逼人,行为举止也愈加越矩。
第三年,他们又来了。静好干脆闭门静修,再不相闻。
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第七年……在晚春闭关静修已成了静好的习惯。
第八年,静好遇见了另一个由生灵幻化的精魅,佛予蝶。这回是他亲眼目睹这精魅降生的,不由得慨叹轮回奇妙,造化弄人。
同为精魅,这蝴蝶精魅的长相要比当年那野兔精魅要独特得多,性情却有几分神似。
原来,事隔多年,静好心底已无怨恨与伤怀,却依然清晰地记得那野兔精魅的面孔,稀松平常的相貌,但眼神炙热,嘴角倔强。
还有他用嘴凑到自己嘴上索水的触感,让得道的高僧静好想忘,却终不能忘。
直至那夜冷施主闯入禅房逼他犯了色戒之后,静好才幡然醒悟——原来当年的“野兔”用嘴贴着自己的嘴并非是因为渴水,而是在侵犯自己。
更令他无法面对的是,十几年来自己竟会对那次侵犯念念不忘。
总之,那个名叫冷连的人,一夜之间将静好多年的苦修毁于一旦!
静好无法原谅自己的再次犯戒,更无法原谅自己竟然还留恋年少时初次犯戒的感觉长达十六年之久。于是主动向方丈师父请罪,然后带着那蝴蝶精魅徒儿下山云游,想要用苦修再次磨砺自己的心智……
番外之四:凤求凤(下)
没想到,携徒儿云游的路上,那冷连却带着表弟紧追不舍。静好只得采取一贯的无视态度。
四人同行,在山林里过夜的那晚,徒儿佛予蝶惊恐地朝他靠拢过来,于是很自然地,静好就伸手将她搂入怀。
予蝶的身形,和当年那“野兔”差不多呢。静好不由得对着篝火的火光恍惚起来:倒是他自己已长大成人,当年自己怀抱那少年的头还有些吃力,如今竟能将同样身形的徒儿轻易搂入怀中了。如果那“野兔”当年没有惨死,想来也该比自己长得更为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