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舒其实早前几次就想告诉她,作为身着旗袍的淑女,是不应该用跑的,无论多着急的事儿,都应该小碎步。
格格进来后,接过黄桑递过去的捣药罐子,哒哒哒地又跑出去。母女俩一句话交流都没有,好像便知晓对方要自己做什么。
黄桑这才去洗了手,然后坐回到她的诊疗桌前,冲着阮舒掀眼皮子:“抬脚。”
阮舒愣怔。
傅令元上前来,帮她把鞋子脱掉,拎起她的脚搁椅子上,并准确无误地将她目前的情况告知黄桑:“刚拆的石膏,落地还疼。医生说循序渐进地活动,给开了不少活血消肿止痛药。”
基本一字不落,全是在医生办公室里的话。阮舒蹙眉,敛眸盯住傅令元。
傅令元并没有在看她,注意力全在黄桑。
黄桑抓起她的脚瞅两眼,很快放下,什么也没说,回头从自己的诊疗桌里取出针灸包,开始往她脚上扎针。
整个过程都是沉默的。
黄桑挑着大大小小的针,没说话。
傅令元的手臂虚虚扶在阮舒的后背,没说话。
阮舒盯着自己的脚渐渐遍布银针,没说话。
虽然被扎着,但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黄桑又把她脚上的针一根根地取下来。
差不多取完,格格掐准时间似的进来了,手上端着一木盆,放在了阮舒的脚边。
木盆里的水腾腾地冒着烟气,水很混,水面漂着的全是中药材。
估摸就是刚进来时黄桑所捣的那些。
所以也就是说,傅令元早和黄桑约好了今天会带她过来针灸疗脚。
又是一招无形的感情牌……?阮舒低垂眼帘,缄默地将脚伸进木盆里。
“泡着吧。”黄桑洗了手,抱着药篓子离开主屋。
傅令元轻轻揉了揉阮舒的头发:“你先泡着,我出去抽根烟。”
阮舒未做回应。
傅令元垂眸盯一眼她的发顶,迈步走出房间。
格格蹲在阮舒面前,双手支着脸颊,一双慧黠干净的明眸盯着阮舒,用她的吴侬软语问:“阮姐姐,你是不是和傅叔叔吵架了?”
阮舒轻轻闪了闪目光。
……
傅令元来到后院。
空气里一如既往飘散着满院子的药香。
黄桑抱着药篓子,于各个晒着草药的簸箕间穿行挑拣。
傅令元靠着柱子,打量着她,抽完了一根烟。
拿出第二根烟的时候,黄桑恰好来到距离他最近的簸箕前,皱眉道:“再抽下去你的心肝真的要黑了。”
有点一语双关的意思,但其实傅令元不知道她在一语双关什么。笑了笑,他最终没有点燃,夹在两根手指间把玩几下,忽而唤:“嫂子。”
久违的称呼。黄桑捡药材的手滞住,思绪随之晃了一晃,仿佛晃回十多年前,某个人尚在世的时候。
傅令元盯着地上他刚丢掉的烟蒂:“我打算尽快动手。”
黄桑回过神,低头继续手里的活,问:“万事俱备?”
“没有。”
“出什么事了?”
“不想再等了。”
“你不是最有耐性最能磨最能耗?”
傅令元淡声:“过阵子有个挺好的机会。”
“和……沟通清楚了?”黄桑往天上看一眼。
傅令元默了好几秒,道:“还没。应该不会同意。”
黄桑再次滞住,偏过头来看他:“你疯了?”
“大概……”傅令元嘲弄地勾了一下唇。
黄桑有意无意地瞟了瞟主屋的方向,冷声:“你考虑过后路么?”
手里那根没点燃的烟被傅令元捻得皱皱的:“考虑了,所以才不想等。”
黄桑沉默片刻,嘲讽:“和我说这个干嘛?交代遗言?”
“不是遗言。”傅令元斜斜扬起一边的唇角,眉宇间是势在必得,“是预告胜利宣言。”
黄桑背过身,不知道第几次说:“以后不要再来了。”
……
主屋里,阮舒和格格聊了有一阵子,才知道,格格竟然没有去学校上学。
她有点被吓到。
格格却完全不以为然:“该学的东西,母后都教我了。不去上学也没有关系。而且我懂的东西,他们还不一定懂。”
阮舒神色微凝,忖了忖,道:“可是,去上学的意义不是只在学东西……”
那是一整个与社会的连接,不是么……
“那你平时都和哪些朋友一起玩?”阮舒蹙眉。如果没记错,几次过来,这附近貌似都没有什么人住。房子偏老旧,多数是人家的祖屋,若非逢年过节祭祖或者其他什么大事,一般不会回来。
“有阿树和阿上。”格格细数着,“原本还有阿门、阿前、阿绿、阿嫩,不过都死了。但以后还会有阿嘻、阿哈的。”
阮舒听懵了,先从最前面的问:“阿树和阿上是谁?”
“后院的那两只猫。”回答她的是来自门外的声音。
阮舒凝睛时,傅令元已大步从外面跨进来。
格格咯咯咯地笑:“傅叔叔。”
傅令元摸了摸格格的头:“我又买了东西了,开饭的时候吃多点。”
“可别。”黄桑抱着药篓子应声迈回屋里来,十分嫌弃,“你把她的嘴养叼了,伺候她的就成我了。我这儿每天吃的糙糠,可没有好菜喂她。”
行至阮舒面前时,她顺势低身摸了把水温,道:“行了,不用再泡了。”
阮舒闻言从木盆里缩起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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