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娜塔莎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师承何方。
你直白地告诉她,这事无可奉告,于是她也尖锐地问你是否知道巴别塔、是否去过巴别塔、是否和——
“住口,娜塔莎,你太过分了!”拍着桌子说话的是雅兰。
但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装作无知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你决定采取补救计划。
“娜塔莎小姐,我尊重您的意志与智力,因此我也不想欺骗您,说我能放您自由地离开。”你在雅兰惊诧的目光中,像一个真正的黑法师那样圆滑地说,“不管您是因为什么样没根据的猜想来到这里,您都得在这儿多呆几天了。”
“反正我马上就要和雅兰启程去一个地方,到时候您要是想继续滞留沼泽,还是动身离开,都随您的便。”
你说着就要暗中制住娜塔莎,自她走进这里开始,你就计划了不下十种方法来让她就范,却万万没想到她如此决绝——她一边吐着血,一边凄笑着喊道:“恶魔!我知道——就是你!”
“雅兰,我来之前就没想要活着回去,我来只想告诉你,你眼前这个恶魔,就是那个犯下巴别塔惨案的恶魔!”
“就是他杀了我爸爸,杀了三百八十四个人,毁了整个巴别塔!”
“就是他,杀了你的夏尔啊!”
你猜测她咬破了神经毒素之类的药物,此时完全陷入了狂乱,面部肌肉怪异地扭曲着。可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撑着她继续说下去,坚持指认你:“你抛售了巴别塔的炼金产物,那是我爸爸没出版的专利,我亲眼见过的!雅兰,认清他!恶魔!”
你叹着气走到怀抱娜塔莎,仍然处于僵直状态的人类雅兰的身边,当着他的面用匕首划破了她的咽喉,给了她一个干脆。
“她反正活不成啦,英勇的姑娘。”你这样说,觉得这是一个理智又仁慈的决定。
雅兰好像突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你仔细想了想了来龙去脉,心知这事万万无法善终,倒不如干脆一点、彻底一点——反正他迟早会知道,也该知道。
“雅兰,我的好雅兰,你没什么想问我的么?”你学着娜塔莎的语气,甜甜蜜蜜地问他。
“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巴别塔是我最得意的作品呢。”
名叫雅兰的前圣职者白着脸,微不可查地吐出几个字,“你明明、不认识法师夏尔不是么……契约——”他好像恳求一般望着你,希望你说什么。
你笑着打断他的话,“我的确不认识法师夏尔”,看着希望的光彩从他眼睛里升起来。
“那是因为这世上虽然有好多个夏尔,却从来没有过一个法师夏尔。”你蹲下身与他平齐,捏住他的下颌,望进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你似乎并没有像你说的那样了解你的‘好朋友’呢。”
“唉,夏尔?修伊是一个混血,在巴别塔那种地方永远也当不了法师啊。”
“不过他的确是一个绝顶优秀的学徒,一个天才的开创者,一个值得敬佩的对手,一个再好不过的老师。”
——也是个无比狠心的人
“是啊,他就是之前提到过的我早夭的导师,是我杀死的第一个,在那三百八十四个里。”
你们静静对峙了十数分钟,直到他真切意识到契约一丁点也没有发热。
于是你看到他眼中的光寂寂地熄灭了,和你当初一样。这痛苦的表情这样真实,这样美。
cer 15 善后
名叫雅兰的人类抱着娜塔莎的遗骨呆坐了一夜。你觉得他恐怕不会想见到你,自认为体贴地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忍着半夜魔的吸血yù_wàng在实验室忙来忙去,硬是熬出一副黑眼圈来。
直到第三天早晨你饿得心慌气短,终于有了借口进屋去看他。他还是坐在那里,夏夜的潮气凝成露珠挂在眼睫上,如同冬雪中绽出的那支梅花——你迄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那种花朵,在你从下往上一层层屠尽巴别塔最后一个活物的时候。你用半怯魔的视力从高高的塔尖向下眺望,一片素白中点缀着几星嫣红,像血,也像泪。那也是你第一次看见天空和大地的样子,和老师说的那样像,又那样不同。你忍不住去吻那对眼睛。
这动作就像那引发雪崩的最后一块石子儿,冰雪融成的瓷像终于碎裂了,他暴怒一般地发动起来,一把攥住你的脖子,胳膊上青筋凸起。你余光瞥到他赤红的眼睛,惋惜美景不再,就闭上了自个儿的,任凭他动作,心知肚明他九成九下不了手。
那还有一分,就留着嘲讽命运的捉弄吧,没有谁能算无遗策,就连你的老师也一样。
有那一瞬你几乎以为自己将死于窒息,然而渐渐的脖颈上的力道越来越小,他最终颓丧地放下了手,整个人都瘫下来,像是失去了脊柱骨,无声也无泪地抽噎起来,那么悲恸,那么无助,和之前所有的哭泣都不相同——是一个还没有学会怎么哭的孩子,突然从父母的怀抱中被剥离开,生生暴露在这无情的世界面前那样的,知道再不会有回应的那种控诉。
他这样悲鸣:“你没有心……你没有心。”
哎呀,这是一句多么正确的废话。你自出生起——准确地说,是出生后的一个月起——就没了人类的知觉,身体里流淌深渊的血脉,你要如何有一颗人类的心呢?
你欣赏他痛楚的面容,战栗的身姿,好一会儿还是叹息着去抱他,像他之前荒谬地、毫无理由地、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