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左思右想间,他师傅却已放开了他的手,将一本灰尘味扑鼻的经卷递来他眼前。

波卑夜的下半卷开篇便是一叠续一叠的口水话,三千文辞俱是在绘一个个“千秋霸业,一统江湖”的故事,字里行间高悬的名号有大理王、银枪书生、孔雀星君、太阴庄主……俱是一条条曾一飞冲天、一夜登顶,在江湖中飞得最高最深最远的名字。

原来这些人都练过这邪门功夫。

待何闻野又往后翻了许多页,翻完那一叠续一叠的流丽传奇了,方于第不知几竖行捕见八个大字:

“欲练此功,必先双修。”

那厢迦龙顺着他滞住的眼光往下瞥,显然也瞧见了那颇具份量、颇具颜色的八个字。

却正待他欲扭头同他徒弟说上二三时——身旁只留一阵风过境,他那徒弟竟早顶着个大红脸运起轻功跑出门去也。

(二)

何闻野不知从几时喜欢上他师傅的,这一絮絮游丝样的少年心事很难理个明白。

只知有一回迦龙从山上扛回一头死鹿,他手起刀落,将那鹿剖皮刮肉拆骨拾下水,不消多时便拆出一副刮得精光的鹿骨。何闻野便站在他师傅身后望人宰鹿,站得定定,两道眼光沿着人汗湿的鬓角往下望,望他宽的肩、直的背……一刻半刻便望得面红红,一副面晕浅春羞不语的模样。只见那厢他师傅一把宰牛刀下去东南西北肉血横飞,如此落到他眼中竟也有许多“大刀阔斧”、“大马金刀”的落拓fēng_liú气——望了不知几久,待他师傅唤他抱鹿骨去熬汤煮油了才回得过神。

“闻野,我教你啊。煮骨汤的时候别放姜蒜大料,就用白水煮一晚上,明日锅底里便熬出许多油。近日家中油盐见底,为师明日去买盐,油便这么凑合着煮一锅鹿油凑一凑罢……闻野、闻野?你又走神啦?”

于是他急忙忙抱起那锅鹿骨去生火煮油,一颗心还没历过多少事呢,便打那时起迷乱乱、情脉脉,看山看水都是看师傅,听风听雨还是听师傅。

却瞧他眼下,望得了那功法要领后竟逃出门了,正蹲在油菜田中锁着眉、闭着唇,如此神情愈发衬得霸满他一张脸的瘢痕是怎样鲜活生动,比平日里更添许多分狞厉。

今夜月色颇好,迦龙趁月色追出门来、闻声寻过去,果真在丛丛黄花间寻见了他徒弟。? 他跨一步过去一拍人家肩:“闻野,你跑出来做什么?”

他徒弟遭他这么一拍,一个颤儿由肩颤到脊梁骨,末了才将那张黑一块红一块紫一块、丑起来极生动的脸缓缓掉转过来。只见他面上浮起的神色纷杂,委屈神伤失意别扭一锅乱炖,直叫那脸丑得更有声色:“师傅,那功法怎的会叫人双修,摆明是个魔功——”

迦龙伸过手去拍落他衣襟处落上的黄花,慢声道:“波卑夜本就是一魔功。遂它所讲修炼神功大成,不遂便走火入魔……”

他这段话放得极缓,静水一般。那厢他徒弟面上却掀起了许多波澜,泼天巨浪似的:? “我不要和别人双修!我长成这样怎么会有人喜欢我!而且、而且我——”

“而且你什么?”

“我根本不想和其他人双什么修,我心里一直只装着师傅你一个——”

好一句“我心里一直只装着师傅你一个”呀,这类话一吐落便覆水难收了,两边都顿时定住。何闻野的脸白了一下,又青了一下,来回轮上许多种颜色。话刚出口,一阵长长的惊愕便如鞭样从他脊上打过——这番话他藏了不知多少个昼夜,只在去年元宵烟火轰天时借烟花声掩护小小声同他师傅说过,方才一时气急,竟就这般直白白地倒了出口。

可如今这境地,最大的掩护也便是风声蛙响虫鸣,没一样能将这番话掩过去。

地下风声蛙响虫鸣,又配着天上明月浮云星河,不似掩护,反似衬托。

于这片静静的天地间将他那番“我心里一直只装着师傅你一个”衬得愈发清楚。

这情境静到无可再静了,还是他师傅先反应过来,咳嗽一声冲散二三尴尬。可下一瞬——迦龙却转头问了句更尴尬的:“那你这是想和为师双修吗?”

这还是笑着问的。

先是一句“我心里一直只装着师傅你一个”,后是一句“那你这是想和为师双修吗”。

静极生动,何闻野瞬时只觉那什么风声蛙响虫鸣都似遮天巨浪,星河哗啦一下倾头倒下,地动山摇去山摇地动来,天旋地转来地转天旋去,天天地地山山水水都像在放烟花。霎那间,那什么风声蛙响虫鸣、这什么明月浮云星河都褪色了,只余他师傅如初阳高悬,一对绿眼深深似无底碧潭。

迦龙见他傻住不作答,又重问了一句:“闻野你此意是想和我双修么?”

清风浮云两悠悠,又配着星河灿烂流光,当真是一个难逢的好夜。

何闻野这才从那段长长的愣里猛一醒神,醒神后又猛一撞进对面他师傅那双绿眼睛里,好深的绿色,望一望便心慌慌。

小徒弟一对眉蹙得死紧,支支吾吾个一句半句,终于再支吾不下去——又一个燕子三抄水转身飞远了。

迦龙在油菜田这头望他徒弟那头施轻功逃远的影儿,不禁长长一叹。

他这徒弟如今练那魔功已练至七八层,如此轻功,隐隐是要青出于蓝——要是他不用这等功力同自己逃来逃去便更好更好。

最后迦龙是在他家背后那片竹林里找到他徒弟的。

只见竹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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