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是生者,怎会住在寿材店里呢?
时人多迷信,以棺材冥器为污秽,躲避此处都来不及,更何况是巫伤命。
寿材店常年门可罗雀,即便是大白天,也是关着门面歇业一般,若不是门前摆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谁也不知这屋子是不是废弃的。
荆衣虽然也对这些东西有避讳,但还是躲开落满灰尘的棺材,上前敲了敲门。
半晌无人回应,荆衣便又用力拍了几下。
只听见里面一个小孩子扯着嗓子喊道:“来了来了。”却是又等了一两息的时间,才开了门,从狭小的门缝里探出一个垂髫小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睡眼惺忪,眨巴着,嗓门倒是大的很:“谁啊,大早晨起来的不让人睡觉?”
荆衣下意识地看了看天光,他们一大早便赶路,才到了河间的这座小县城,此时也应该是晌午了,这可倒好,人家还没起床。
荆衣笑了笑,道:“小兄弟,你家可有大人在?”
小童皱皱眉,打量了一番荆衣:“你家死人了?”
荆衣道:“这倒是没有……”
小童道:“没死人你来这儿干嘛,看起来像个读书人怎么不是字儿?”他指指歪在地上,脏的看不出字样的匾额:“永兴寿材,认准了。”
荆衣忙把他要关的门拉住:“小兄弟,我是真的有要事要拜访你家大人,可否通融一下?”
小童道:“既然不是买棺材,不见不见。”
“巫伤命的徒弟这般无礼?”殷承煜在车里听了许久,心里也对这孩子不满。
小童闻言果然脸色一变:“你们且等一下。”便关了门蹬蹬往里跑。
荆衣看了一眼殷承煜,殷承煜笑道:“他有些怪脾气,你可能不清楚吧。”
荆衣摇摇头,道:“这个孩子古灵精怪的,想来他的师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殷承煜点点头,说话的功夫门又开了,那小童已经换了一副恭敬的模样:“师父说请两位进去。”
殷承煜与荆衣对视一眼,掀开马车的帘子把里面还睡着的林之卿抱出来,一起进了寿材店。
说是寿材店,开得也有模有样,窗户都糊着厚厚的麻纸,只能透过微弱的光,本就陈旧腐朽的屋里更觉幽暗可怖,地上摆着几口棺材,也不知里面是不是有死人,牢牢钉着棺盖,四面墙壁上全是明旌画圈等物,青蓝黄白相间,让人看了十分不舒服。
殷承煜微微掩住口鼻,快步随着小童穿过前堂到了后厅,与前面成了完全不一样的摆设。
这回墙壁上都是些小抽屉,整个屋子都是呛人的草药味,地上也堆满了成捆或者成麻袋的花花草草,比人家正经药店还要有药味。
荆衣好容易把一张椅子搬开,殷承煜把怀里的人放在上面,才四处寻找巫伤命。
小童灵巧地钻到一大堆药材后面,把一个须发糟乱,身上衣裳都看不出颜色的人抓出来,在他耳边喊道:“师父,人来了!”
那人这才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三个人。
“唉哟,这不是二少爷吗,您怎么来了?”
殷承煜似乎是早知道这人德行,笑了一笑:“咱们有十年不见了吧?你怎么还是这样邋遢?”
巫伤命老脸一红——其实他脸上的灰早有三尺厚,就算是面红耳赤也是看不出来的。
“没有媳妇的人,打扮的再好看也没用不是?”他抓了抓头发,好歹露出脸。
林之卿被他抱起的时候就醒过来,此时也好奇那传说中的神医什么样,便瞪大眼睛看他。
什么叫大失所望?眼前所见就是大失所望。
神医就是这模样?恐怕连街上拾破烂的都比他干净些!
巫伤命却是毫不在意自己的模样,大摇大摆地钻出来,嘱咐童儿为几位上茶。
可惜在看到茶壶上经年日久的污垢后,三个人齐刷刷选择了无视。
巫伤命可惜地道:“这可是我从云南弄来的好普洱,你们真不识货,给我省了。”
殷承煜心道:“就算是金汁玉液,盛在你的杯子,老鼠也不肯喝。”
茶过一盏,巫伤命跟殷承煜叙了一番旧,把之前的事情略微一提,才问道:“我看你印堂泛青,气息微短,莫不是中了唐七的黑手?”
殷承煜笑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巫伤命道:“有高人为你运功拔毒,本无大碍,只要持之以恒,这毒就慢慢消了,不用挂心,只是找到我这里,自然是不出十日让你活蹦乱跳。”
殷承煜道:“这是最好,其实此番来,我是为了他。”
他一指坐在一旁,被荆衣扶着的林之卿。
“我之前对他用过催魂香,如今想解了,可有办法?”
巫伤命眼前一亮:“竟然真有催魂香这东西,给我瞧瞧!”
殷承煜道:“催魂香似毒实蛊,我也是偶然得到一个,用在了他身上。”
巫伤命有些失望,可看到林之卿病恹恹的样子,又兴奋起来。
一个活生生的蛊人就在眼前,这是可与而不可求的宝物啊,他两眼简直要发绿,看得林之卿身上发毛,往荆衣身上又凑了凑。
殷承煜不悦道:“我的人,你留点眼德吧。”
巫伤命满脸堆笑,脸上的污垢仿佛都被笑纹给记下来纷纷往下掉:“好说好说,先让我瞧瞧这催魂香到底何用。”
殷承煜走近林之卿,林之卿畏惧地一缩,但还是被他握住了手腕。
“阿卿,离开的那段时间,可有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