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州十分冷静,点头道:“是的,我在威胁你。”
“你跟陈坚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他?”杰弗里的五官依然僵硬地扭曲着,“你知道我没有办法救他,调查组也有白鸽派的人。”
“那么去找沃克先生!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他。”
杰弗里缓缓地摇头,视线牢牢定在杨州身上,那场景说不出的怪异。他沉声道:“我不会自寻死路。沃克先生最近已经很青睐那些白鸽派的蠢货了,我不会让他对我们更加不满。并且----”杰弗里嘴角浮起一丝略带悲悯的嘲讽笑意,“安德鲁已经告诉我,你毁掉了b75,我这里有他传来的视频证据,你的威胁根本不是威胁。”
杨州脑子里嗡地一声,被背叛的无措和痛苦让他呼吸一滞。他扭过头,冷漠地瞥了安德鲁一眼。
“杨先生,”安德鲁表情不变,不卑不亢地解释,“中国有句古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是个危险的武器。这样做是为了您的安全,请您相信我。”
“我不需要你为我考虑!”杨州突然失态,高声斥责。
“路易斯,冷静,冷静。”杰弗里在他面前扬了扬手,“不管怎么说,你的任务圆满完成了。我要感谢你,路易斯。你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拯救了许多无辜的人类。你和安德鲁可以启程回来了。”
“至于陈坚,”杰弗里略一停顿,似乎在思考如何把话说得不那么残忍,“你摧毁了b75,最直接的物证已经不见了。即使安东尼奥将他逮捕,也还有转机。到了法庭上,只有贝尔纳的证人证言,缺乏其他证据补充,法官有可能判无罪的。当然----除非他自己承认,你知道法官多喜欢这类证词。”
“联合国何时有过公正的法官?”杨州冷笑,“全都是政客操纵下的木偶。”
“我正尝试着安慰你,路易斯。”杰弗里又露出困惑的表情,他实在不明白,短短几个月时间,性格冷淡如杨州,怎么就关心起这个新上任总督的生死来。
“其实你们巴不得他进监狱吧?”杨州说,“因为他不听你们的话。”
杰弗里没有回答。贝尔纳的审讯视频流出后,玫瑰派开过一次秘密会议。巴顿先生提出的核心计划,就是以尽可能少的损失度过这次危机。白鸽派只要找不到基因武器,玫瑰派就不可能被打倒。如果能借敌人之手,顺便除掉一号基地那几个不听话的愣头青,更是一举两得。
是的,玫瑰派的上层很不喜欢陈坚,这人狂妄自大,对大人物缺乏应有的尊敬,也不配合玫瑰派的行动。要知道,没有玫瑰派在联合政府及联合议会里为他们周旋,天生犯罪人哪有如今的自治权?b75计划被白鸽派曝光后,其他几个基地的领导人担心殃及自身,更是第一时间向玫瑰派示好,送钱送物,央求他们不要退却。
“毁掉b75并不是为了完成你给我的任务,是我自己的选择,”杨州抬手一挥,杰弗里的投影碎成了一片荧光,他漠然道,“我曾经很敬佩你,那是我这辈子错的最离谱的一件事。”
杰弗里还想说些什么,杨州摔上车门离开了。
他没头没脑地往前走,偶尔和行色匆匆的居民撞在一起,恍惚地道声抱歉。商场门口排了一条长龙,等待入内的居民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忧虑地交头接耳。空气中飘浮着汗味、香水味、花香味,这一切普通而且熟悉,和初春时节的纽约没有什么两样。
人们总是高歌生活在别处,事实上,到了别处才发现,生活的本质是一样的。而生存其中的每一个人,每个蝇营狗苟的个体,相同之处远远超过自以为是的特质。
可即便如此,即便有99.99的相似,人类却依然揪住那0.01不放,于是有了隔离、歧视、对抗与暴力。这似乎不是谁的错,又似乎是每个人的错。
不知走了多久,杨州看见了几个熟悉的雕塑,这才发现自己到了中央广场。广场空荡荡的,靠近路灯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背影单薄,是还未抽条的少年人的身姿。
“艾瑞克,”杨州走近了,看见少年哭得通红的眼睛,轻声问,“怎么没回家?”
艾瑞克捂着脸掩饰自己的狼狈,鼻音浓重地说:“没什么。”
杨州在他身边坐下,艾瑞克的眼泪流进嘴里,他吞了几次唾沫,终于无法继续伪装坚强,一头扑进杨州怀里,揪着他的衣领呜咽起来,断断续续地说他和艾琳分手了。
杨州手足无措,又不能推开他,只得保持僵硬的姿势,任由他抱着。少年人的悲伤真实而鲜活,他第一次被爱所伤,滚烫的眼泪源源不断,很快沾湿杨州胸口的布料,把他的心越煮越软。
杨州忽然想起自己的十六岁。那时他被一个聪慧又美丽的女生告白,惊慌失措,欣喜又忐忑,嘴里支支吾吾不成语句。那女生很大胆,加上两人平时有些往来,交情不浅,只当他默许了,当时就凑上来吻他。那一刻杨州的欣喜灰飞烟灭,恐惧紧紧地缠住了他,他近乎本能地躲开了,女生的嘴唇最终蹭过他的脸颊。两人对视了几秒钟,杨州落荒而逃。那一天他将自己锁在卧室里,死死地攥着拳头,不让眼泪流下来。那一天他终于认命,接受了自己无法与任何人形成亲密关系的事实,于是决定不爱上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