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兰高坐榻上,无声无息。华容公子从进殿开始便未曾开口说过一言,此刻更是无语,惟独小屁孩时不时和身边人说两句,又看看大殿中的人们。
无人上前,便无人打破僵局,戏不能冷场,否则就失了原本该有的味道。我从袖中取出一枝桃花,悄悄递在流矽手畔。
她低头看了看艳桃,沉吟片刻,越众而出。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她的身上,流矽盈盈朝上一拜,朗声说道:“今日娴月殿遴选新主,冼觞阁特备美酒奉上,以添助兴。”
说完,她身后的人走出去,为公子容和公子荻面前的酒樽中斟满苏合香酒。公子容端起铜樽浅酌了口,而公子荻将酒樽凑到鼻下闻了闻,一口喝了个干净。
我满脸黑线地看着他们以极优雅的姿态喝掉了那两杯[洗脚水],而身旁的人又即刻上去为他们斟满酒。
流矽待人退下后,说道:“流矽自知微薄,今日献丑了。”
她干脆利落地表明心意,自然有不少人难掩惊呼。流矽也不在意,命人架起一张幕布,抬来那只雕刻山水的木箱。
箱盖打开,她从里面捡出几样道具,鲛人灯火蓦地全部暗了下去,只在幕前亮起数点灯火。
白布微光,她支起美人皮做的三只偶人,偶人脚下有两只桃子。一切调停已毕,从长殿的纱帐后传来鼓点声。
[咚],一只偶人捡起桃子,[咚咚],第二个偶人捡起另一只桃子,[咚咚咚],第三个偶人登场,环顾脚下,空无一物。
[咚咚咚咚],鼓点连响,却是那两只桃子各有大小,手握桃子的偶人互相指责起来。
[咚咚],无桃的偶人默立一旁,冷眼看着那相争的二人。
[咚咚咚],手拿小桃的偶人掏出一柄匕首。
[咚],[咚],[咚],那偶人随着鼓点的节奏,先是缓步向前,忽然合身扑向手拿大桃的偶人。
[咚——]!鼓声急响,却是那手握大桃的偶人颓然倒地,而小桃主人取走他的大桃。
[咚],[咚],无桃偶人抽出随身长剑,趁那杀人之人疏神之际,一剑将其刺死。
[咚],地上两只桃子,偶人却呆怔地看着已死同伴。
[咚],它举起手中利剑,刺向自己膛。
[咚咚],清风漫过,偶人消失,两只桃子却还留在原地。
鼓声终于止歇,鲛人灯火逐渐转亮,待众人回神时,殿心中早已空无一物,只流矽一人凝立。
公子兰脸上未见动静,公子容视若无睹,只有公子荻拍着手掌,饶有兴致地问道:“敢问,这演的是哪出戏,可有名字?”
流矽恭敬回道:“有,这出戏的名目就叫做[两桃杀三士]。”
“不错,不错,好一个两桃杀三士,让人一目了然。”公子荻嘴里说着,眼角目光似有意无意地扫过我。
我垂下头,尽量装作不在意。流矽争位心切,终于被激出手。在座其他人也许看不出其中寓意,可公子兰必是深有触动。
当年竹林中,我曾凝重问他是否会后悔,二十年弹指瞬息,韶华不再。
两桃杀三士,却正是讽刺他亲手除了小谢的狠毒!
流矽被名利所惑,今日她如不争娴月殿主上之位,我唯有另想计策激她出手,当初我原意要连真,流矽,连慧三虎相争,正合了两桃杀三士的涵义。
可惜人算不若天算,想不到还没等到我出手,她们已联手除去连浣。我在连真姑姑身上备下的棋子再无用处,想起身在含章中的君亦清,只盼过了今日,能劝得姑姑放他出去。
我正凝神思索间,连真姑姑却也站了出来,她踱步到殿心中央,良久未发一语。
姑姑她此举却又是何意!?我心中紧窒,难道…姑姑也有心娴月殿!可看她刚才举动分明背道而驰,莫非是演给连慧看的?
心里如被钟撞,脑袋也跟着嗡嗡乱响,我看着姑姑轻启朱唇,缓缓说道:“冼觞阁主上好一出心之作,今日我也没备甚么玩意,想公子生辰之日,东皋贵人迢迢来贺,故此我特意为贵人准备了份回礼,还望贵人不弃。”
公子荻挑眉而笑,说道:“旁人要送礼给我,本公子是从来不弃的,但不知是何物啊?”
姑姑双掌轻拍数下,殿外走进一人。君亦清长身玉立,挺拔矫健地踱进殿来,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期待和兴奋。
少年自以为走入神仙梦境,却不知这梦背后的险恶。
自他走进大殿,我瞬间闭紧双眼不忍再看,但随即又睁开盯着他的身影,他茫然环顾大殿,目光对上我的视线后,闪过喜悦之情。
我不知此刻心中是何种滋味,是酸是涩,是苦是痛,只觉得他俊俏容颜上闪烁的笑容竟会刺伤我的眼,在我心中划下血痕。
我咬住唇,强迫自己面对眼前一切,这是我种下的因,就该我自食其果。铺天盖地的悔恨羞愧将我埋进泥沼,我怔怔地看着他,将浓腥的唇血吞进口中。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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