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端药起来,用勺子搅拌着,看那热气一点点冒出来,便自然地吹了吹。
沈独挑眉:“我身负重伤且身中奇毒,本不可能再活过五日,早在两天前我便该死了。”
“所以你这时候还不跪下来谢我吗?”顾昭手上的动作一顿,听了沈独这话,竟然笑了一声,抬起头来看他,“蓬山近海,海中有一味奇药名曰‘冰虫’,能暂压你体内毒性,好歹能续你几日狗命。沈独,老天爷眷顾,才让你遇到我这般仁善心肠的好人。”
“好人?”
这或恐是江湖上最大的谎言与笑话了。
沈独本是不想笑的,可这一瞬间实在是忍不住了,只扶了一把那案角坐了下来,身体抽动着笑出声来。
眼角都笑出了泪。
过了好久才笑完。
然后再看向对面端着药碗看他的顾昭,一双眼中竟多了几分意味难明的怜悯,只幽幽地道:“顾昭,你心里,把‘情’这个字,看得很重吧?”
很轻的一句话。
甚至像是梦呓。
可在这句话说出的瞬间,在那一个字落了地的瞬间,顾昭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下一刻药碗里所有的药汁便都“哗”一下泼到了沈独的脸上身上!
微烫的药汤。
清苦的药味。
沈独虽料到顾昭会有所反应,但万万没料到遭殃的会是自己,一时都愣住了,都忘了去整理身上的狼藉,只是看着顾昭。
蓬山第一仙甚少有失态的时候。
无论何时何地,他出现的时候总能让人看见温文尔雅、缥缈出尘的模样,便是山崩地裂也未必能叫他色变。
可刚才那泼了沈独一脸一身的药汁总不作假。
只是顾昭自己却像是什么都没做一样,在沈独那突然变得令他厌恶的目光注视下,随手将手中的空药碗扔到了案上,然后站起了身来,取了另一旁案上叠着的雪白锦帕,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将自己沾上药汁的手指擦拭干净。
沈独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然后便听见他平静冷淡得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通伯,再端一碗药进来。”
外面又有脚步声去。
沈独坐着没动。
顾昭一根根擦完了自己的手指,才重转过身来,站到沈独面前给他擦脸、脖颈,还有衣襟上狼藉的痕迹。
过了一会儿,又一碗药端了进来。
沈独身上也擦干净了。
顾昭便扔了那锦帕,端了药直接递向沈独。
沈独抬头打量他面无表情的脸,没接。
顾昭“嗤”地冷笑了一声:“你不想自己喝的话,我不介意亲自用嘴喂给你。”
“……”
这一回沈独看他半晌,终于是伸手接了。
药很苦,他喝得很慢。
顾昭站着看他喝了半碗,便看不下去也不想看了,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通伯就站在外头檐下,静静看着天。
第94章 舍利┃你想听个什么样的故事?
“蓬山的冰虫, 几十年也就攒了那么一些, 少主人便是想要救他, 怕也是有心无力。”
“我知道。”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像是少主人往日的性子。”
“外面怎么样了?”
“消息已按您吩咐放了出去,天水盟直追妖魔道而去, 姚青虽知道沈独此人在我们手中,可因您以其性命相胁,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应付着天水盟来势汹汹的进攻。昨日的消息看, 已在五风口附近打成一团。接下来,少主人如何打算?”
……
通伯跟着顾昭往外走着, 脚步缓慢,但两个人都没发出什么声音。
蓬山乃是东海外一座岛屿。
此处则是顾昭平日的居所, 因他乃是蓬山下一任执掌者,近些年来更已经相当于实际掌控者, 所以这风景最好处是留给了他。
站着往下看去,整个蓬山的风光都能收入眼底。
另一头遥遥能看见的一座高楼,雕梁画栋, 颇有几分九重天宫之感, 便是蓬山鼎鼎大名的天越楼。
取“天从此越”之意。
顾昭的目光放远,便落在天越楼翘起的飞檐上,想起不久以前沈独拿剑指着他说,若再有下一次,他算计了但弄不死他, 他就杀了他,把他狗头挂到蓬山天越楼上,让所有人来看。
“沈独人在我手,命在我手,姚青不敢轻举妄动,我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妖魔道便算是控制住了。只是天水盟始终是心腹大患,东方戟不是省油的灯,能从他手底下逃脱,只怕这一位真池饮也不是好相与之辈。”
顾昭驻足,停在二楼的栏杆前。
“另一则,斜风山庄有什么动静吗?”
“也听信了您放出去的消息,在得知妖魔道已经救回沈独之后,似乎正在暗中接触天水盟,想要一起分一杯羹。算算路程,说不准明天信就要送来。”通伯一双眼睛有些苍老,“陆帆此人狡诈y-in险,他一直怀疑武学j-i,ng要落入了沈独之手,势必不会轻易罢休。找天水盟,再找蓬山,三方合作一起除魔卫道,该是上上之选。”
这也同顾昭所料不差,并没有什么可意外的,于是站了一会儿,最后问了一句:“倪千千找到了吗?”
“还在找。”通伯摇头,“自打上次天下会之后,就销声匿迹了,江湖上竟再也没见过她的影子。”
“那便继续找吧。”
顾昭沉默了片刻,便没继续说话了,只是收回了搭在栏杆上的手掌,负手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了下去。
通伯也不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