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都没想到,李沅这一去,便再也没能回来。青杏熟了,无人采收,烂在了山林中[2]。
明明是盛夏,可接到消息的那一刻,林子清却觉得四周冷得像是严冬。
他去了战场上,无数的尸骨堆叠在一起,无法辨认,却能想到当时的惨烈。他一具具地找过去,不知道自己在里面找了多久,才勉强找到了李沅的佩剑——正**在一个甸服人的胸口。
那日他紧握着李沅佩剑走了出来,而后将所有的尸骨焚成灰烬。之后的事情,他便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只是没过多久,又有消息传来,李沅留在京中为质的妻儿在回陵州的途中,竟遭遇了匪徒,全部身亡。
“他们怎么敢?”那时的李濂仰天长啸。同样悲痛欲绝的他尚存了几分理智,将恨不能跑到京城去向朝廷当面质问的李濂拦了下来。
只是一个转念,李濂就明白了利害关系,忍着快要流出眼眶的泪水,对他惨淡一笑:“先生放心,濂不会冲动的。不过如今,濂倒是更想去京中问问……鼎之轻重。”
曾经只想靠着荫封去鸿胪寺、光禄寺,或是找个富庶的地方求外放的李濂,就这样毫不掩饰地向林子清表露了自己问鼎中原之意。
与一心做忠臣的李沅不同,李濂自小就离经叛道,对君君臣臣这套东西并不十分看重。如今长兄一家被朝廷害死,他自然不肯再忠于朝廷。而林子清更是只忠于李沅,现在的他,只想着为李沅报仇。
林子清肃然下拜,向李濂行了君臣之礼,稽首道:“臣林子清,见过主上。”
如今他自称为臣,称李濂为主上——“主上”一词向来是臣子称呼君主所用——便是认定了主君,将要协助李濂问鼎中原之意。
“先生请起,”李濂弯腰将他扶起,“日后还要多仰仗先生。”
朝廷派了人来接管陵州军营,李濂知道朝廷忌惮,在人前绝口不提李沅的曾经功绩,只说兄长一人的过失误了军情乃是大罪。他甚至不敢为兄长守孝,平日里饮酒吃肉一如常时。
但林子清曾无数次看见李濂在无人处,将自己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每日清晨,李濂醒来时,枕头都被眼泪濡**[3]。
失去了遮蔽的树苗,很快就长成了栋梁。
被李沅说成是“不足为患”的甸服,终究成了心腹大患。朝廷在北境一连折损了十几位将军,几乎再无可以领兵之人。
曾经对陵州大营的兵权趋之若鹜的各路人马,如今都唯恐自己避之不及,被派到陵州来。
这时候李濂站了出来,以成国公李沅胞弟的身份,上书愿守陵州、抗甸服。这时候朝廷也顾不得猜忌了,连忙同意了李濂的请求。
到了后来,林子清不得不叹服,真的是有天赋存在的。李濂此前一心想着文官出仕、从未上过战场,可他打的那几场仗,都是极为漂亮的胜仗。
甸服孤军深入,被这样一挡,脚步慢了许多,李濂趁此又收复了几座城。不知朝廷是出于安抚还是奖赏,爵位官职毫不吝啬地被加到李濂头上。
李濂接到圣旨的时候冷笑了?*,只在看到“成国公、平陵节度使”这两个词时微微动容;
此前朝廷猜忌到不敢让他碰军权,而到了如今,连原不该由他承袭的爵位也都给了他。而节度使一职,则意味着从陵州到平城,也就是小半个北境的军、政、民,都可由他一人掌控。由此可见,朝廷当下真的是,无人可用。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个绝好的消息。
此时他们才查清,当时是皇帝密诏周围几座大营均不许援助,也不得私自供给粮草给李沅,李沅才会那样惨烈的战死。而促使皇帝下诏的人,乃是朝中的重臣刘据。
在军营中的李濂听闻此事后,一剑斩断操练用稻草人的头颅,面色不变地道,“他日定为兄长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 [1]: 李沅他们家和皇室的关系,大概类似于西魏北周隋唐,是个大的利益集团,互相之间都有姻亲关系。
[2]: 陵州大营应该是府兵制,类似于府兵制,兵农合一,战时从军打仗,平时耕种。杏树应该是他们的农作物之一。
[3]: 此段参考东汉光武帝刘秀。
☆、恩仇
没过多久,李濂便回到了太极殿中,对林子清解释了一番,便开始着手处理各项事务。一切井井有条,然而到了晚间,林子清又找不到李濂了。
林子清有些无奈地向陈昭被羁押的西宫走去,同时在心中琢磨着,该怎样开口。
走进西宫,见到陈昭后,他长跪深拜道:“五郎又诛杀刘据,报了国公之仇。林子清不敢代主上言谢,然五郎恩义,子清必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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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郎……林子清还记得初见面时,陈昭便不喜别人叫他齐王。
其实当年谁都没想到,陈昭这样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最后真的能登基为帝。
在李沅去世后不久,刘据就越来越受皇帝的信任,权柄越来越大,没过多长时间,刘据便起了弑君的念头。自古权臣奸佞不少,但敢于亲自弑君的人却屈指可数——而刘据便是其中之一。
那时的平陵已经隐隐有了自立之势,李濂想要扩充陵州大营,便开了成国公府的库房,自造军械,自供粮草;而赋税是由节度使下属的衙门收取,再上交给京中一部分;京中传来的各项旨意,大多并不施行。
京中众臣争权、自顾不暇,何况李濂抗击甸服确实有效,朝廷对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