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不知比他爹的黯哑声音高出多少,周围的人全都看了过去。
沈识微功夫比我高,耳力自然也强点,从刚才起一直半阖着眼偷听。见我朝他莫名其妙看去,他仍是不抬眼皮,讥嘲笑道:“秦师兄。你这下可知道我为什么叫你离三小姐远点了?”
第78章
英晓露这两天也穿着戎装,虽说是请罪,反像是请战,她生怕众人听不清,又重复了一次:“恕晓露不能从命!”
英大帅的眼珠终于从陈昉身上转了过来,满是血丝,转向女儿:“你不从命?”
这句话说得阴森,英晓露的气焰登时矮了几丈,但还是倔头强脑道:“我不……”
英大帅道:“你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说不?”
英晓露一向受宠,被骂得膛目结舌,转头去看他哥。英长风捏紧了拳,却只看着地面。
英大帅嘶声道:“陛下不弃,是你几辈子的福分,畜生尚知道感恩,你怎地连畜生都不如?”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英晓露红了眼眶,犹豫唤道:“……爹?”
他爹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手掌撑着桌面,桌面抖得就像下雹子一样抖:“你有什么不愿,是不是被哪个野畜生叼了魂!我让你抛头露面,是为让你帮你哥哥,不是叫你当个yín_jiàn娼妇材儿!”
英晓露的眼泪夺眶落下,她拿衣袖横着摸把眼泪,梗着脖子道:“行走江湖的女子不止英晓露一个,个个都是娼妇?天下女子更多,也不是个个都服侍陛下,不能服侍陛下,就是娼妇?”
白气蒸腾,英大帅把一盆不知什么汤水砸在了英晓露身上:“你还敢提陛下两个字?你就是跪在这里,也是脏了陛下的眼,污了濯秀的地!”
英晓露像不觉得疼,翻身站起来。她越想擦干泪,眼泪就越是顺着下巴檐溜般落下:“爹爹嫌晓露脏了地方,晓露这就退下……”
英大帅猛然打断:“退下?这天下都是陛下的,你往哪里退?你这条贱命是我给的,我献给陛下,陛下若不要,天下就没有容得下你的地方!”
陈昉终于开口了,他道:“唉。三小姐,昔日在升龙……”
英晓露像是没听见陛下的话,仍旧转身去找英长风。但只转到一半,她似乎想起哥哥今天不会护着他了,仍旧又转回来,木愣愣道:“爹爹不要晓露了?要是这天下容不得我,那我岂不是只有去死吗?”
英大帅露出灰白的牙龈:“不去死,你难道还想苟活?”
我后背的汗毛炸立起来。
这是要闹出人命了?宴席时人人都想挤进大堂,坐得几没插脚的地方,此刻却比太平间还静,静得能听清英晓露衣摆上的汤汁滴答落地。
衮衮诸公,为什么就没一个人说句话?我焦躁地朝着首席望去,离英桓最近的沈霄悬面挟严霜、端坐如钟,就连秦横也只是看着眼前头尾翘起的一条鱼。
我张开嘴,不知是想说话还是狠狠喘气。却觉袖袍一紧,沈识微抓住了我的手肘,他看进我的眼里,细微但坚定地摇了摇头。
天子在堂,就算是侠客武将也不得携刃。英晓露伸手摸上发髻,这几日重见父兄,她心头快活,比平日多带了几件珠翠,现在从一蓬乌云里拔出一根长钗。
死了般不语不动的众人里终于有一个活了过了。
英长风横空跃至,出掌去夺妹妹手中的钗子。英晓露也动了,退如电缩,她脸上露出狠戾神情,银钗直刺自己脖颈。
英家兄妹都是高手,片刻之间,见式破式、辗转攻拒,不知已腾挪了几招。英晓露死意坚决,英长风一时竟遮拦不住,只得一双肉掌去护住妹妹的脖子上的要害,英晓露此刻却再不疼惜兄长了,银钗为了刺中自己,宁可先直刺进哥哥的手掌。
观白山中冲霄花落,遍野凄红花瓣,却也不及这兄妹相争之处,满地的血花惊颤肝胆。
岂不怪哉?
英晓露与我在乱蛇壕中抗敌,如狼似虎的真皋战士尚不能伤她分毫,现在她为什么流了那么多血?
又是一蓬血花飞散,英长风退出战团,鲜血淋漓的手里握着鲜血淋漓的银钗,他二人一番剧夺,如今这凶器已扭曲得像麻花一样。
英长风终于开了口,还是我今天听到的他说的第一句话。
二公子火燎肝肠,大喊道:“爹!”
英晓露被他哥哥一击推倒在地,半撑起身,却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也不知在笑谁。
她笑着叹了口气,摸向腰间,取出来小小一个黑色圆筒,正是万歧赠她那个,她倒转手腕,对准了自己。
我的脑海里火光爆燃,是我院子中那颗烧成了焦炭的树。
可恨英长风不知这东西厉害,还站在三步开外,愕然看着妹妹。
我猛从座位上冲了下来。英晓露大约料不到还会再有人下场,一愣之间,被我扑到跟前,连蜂窝煤带手一起握住。
我喝道:“放下!”
她回过神来,冲我恶狠狠龇牙,空悬的那只手反掰自己的拳头,拼死从我两掌合箍中抽回。这姑娘膂力惊人,我用尽全力,竟还是让她一寸一寸地挣脱。
怎么办?怎么办?我冷汗涔涔,胸中如汤如沸,那黑筒已在我们角力得发白的指节间出狰狞的一角,英晓露涕泪横泗的脸上,居然也跟着露出个狰狞的笑容。
我知道自己马上就又要做出全天下只有我这个傻子会做的事情了。
但哪还有别的办法?
英晓露终于抽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