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在这边厢思忖着皇帝如此“平白”重赏王世充的缘故,听到那边厢阿翰继续说道:“总之经此雁门一事,我是对皇帝如此有失公允的赏赐提拔完全失去了信心,因此大军从雁门撤离时,我索性把自己在云将军那军队里的职位也尽数辞掉,回家务农为生算了。谁知前段时间,郡里派人下来宣示,要我们乡里所有二十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尽数应召入伍,还要在年底之前赶到涿郡集合。我们也不晓得这为的是什么缘故,就急急忙忙的自备兵器、马匹赶去。结果一到涿郡,就听说竟然是为了皇帝打算第四度东征高句丽……”
“什么?”听到此处,李世民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不是吧?他……皇帝……又想去打高句丽?”
大业八年、九年、十年连续三年,皇帝三征高句丽。第一次动员了百万之师,最后却落得伤亡惨重、只余几千人生还的下场;第二次围困平壤二十余日而不下之际,又逢杨素之子杨玄感在黎阳发动兵变而不得不回师中原平叛;第三次虽然终于在平壤附近大败高句丽军,但这时变民蜂拥而起,逼得隋军无法长期远离国内,只能匆匆接受了高句丽军的求和而撤走,高句丽国却一等隋军离开就马上食言、撕毁和约,令第三次征讨的战果最终仍是落空。接下来这一年里皇帝都没有再提东征高句丽之事,大家还以为他已经不再动此心思,谁都没想到这只是因为这一年里皇宫里有着个李世民,让他分神不下去动那念头。如今李世民一不在他身边,他又按纳不下这念头了。
阿翰脸上的愤恨之色越发的浓重,道:“是啊!我虽然没去打过高句丽,但我哥就是第一次东征之时客死异乡的。刘武周刘校尉也跟我说过他参与征高句丽时的事情,虽然他是凭此军功混到了个六品的建节校尉,但他都说思之犹有余悸,早知道宁可得不到这品秩,也要赶快从高句丽回来。他说,我军其实兵力比高句丽军强很多,可是那皇帝对军事半通不通的,坐在大后方却事事都要插手前线的决策,前方统帅事无巨细均必须遣飞骑向他汇报,如此一往一返费时失事,往往就延误了战机,不知道害死了多少我军士卒。大家都说,跟着这皇帝去东征高句丽简直就是把自家性命送进鬼门关去!雁门那次已经够让我失望了,但皇帝吝啬官位不肯赏赐也罢了,我这条小命可是还想多保住几年的呀!”
李世民以前随父亲军中作战之时,也早就听过刘武周及其他将佐私下里议论这皇帝仗着少年时领军平定过江南,就以为自己真的很懂行军打仗之道,也不想想那个时候一来江南的军队很弱,二来实际统军决策的是杨素而不是他这个名义上的晋王,便极是热衷于亲征高句丽,一味以人多势众的人海战术对敌,却又不肯放权给前线的指挥官可便宜行事,结果弄得隋军人数虽多却互相没有协作、反而是彼此妨碍,将令上传下达的时间太长更是屡失战机,使高句丽军好些次死里逃生。如此明显的道理很多人都看明白的,可是皇帝这人性子刚愎自用,根本听不进任何批评意见,根本没有人敢多说一句。
又听得阿翰说道:“所以我们这些人……”他手指一划,指了一下围在李世民前前后后的这三十多人,“……一合计,都觉得到高句丽去多半只能落得客死异乡的下场,就算不死,反正也会是像雁门时那样得不到什么赏赐,那我们到底还为了什么要如此拼命?倒不如逃掉算了,于是就结伴逃了出来……”
眼前这些穿着官军服饰的人其实是逃兵的真相,李世民刚才见这些人以为自己还是千牛备身时吓成那样子、急着想将自己杀人灭口就已经隐隐猜到些端倪,因此这时脸上丝毫不露惊异之色,只是点了点头,道:“你们逃出来之后却仍公然穿着隋军服饰,就是为了这样做反而更能掩人耳目,没有人想到你们已经不是官兵,也不敢盘查你们。”
阿翰脸上红了一下,笑道:“这小花招能骗得了旁人,可骗不了二郎。”
“要不是我认识你,还听了你交代这前因后果,我也给你们骗住了呢。那你们打算以后怎么办啊?难道你们就这样一辈子穿着官兵的服饰,四处游逛,狐假虎威,作威作福,欺善怕恶,骗吃骗喝?”
阿翰听他语带讥讽,连忙看了一下那些刚才从小店里追着李世民出来的十几个同伙,又往那具被削去半个脑壳、倒伏在小店门前的尸体望了一眼,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对二郎做了什么坏事?”
刚才这队里有人唤这阿翰为“队正”,显然他是这伙人的头领,颇有权威的,再加上那些人又是做贼心虚,一听他如此厉声喝问,都吓得缩头缩颈,不敢回答。
李世民摆了摆手,道:“算了,别问了。反正肇事之人已被我杀了,再有什么天大的罪过都拿他的性命给我抵偿了。至于其他人……”他环顾了一下一众听着他说这话而不由得都脸露惭色的“假官兵”,“……阿翰你还是好好地约束他们吧。虽然你们现在不是官兵了,但也不等于就可以毫无军纪,顶着官兵的假名到处欺负百姓。别忘了,你们自己……现在就是百姓!将心比心,如果是你被当兵当官的如此欺压,你会是作何感想?”
说罢,他拨转马头从人群的缝隙之间穿过,回到那小店里,向店家照价付了饭菜的钱。他又把那五名不懂武功、因而被刚才那一幕吓得仍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