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却又难免流露出一丝怜悯的意味——若是他父亲尚在该多好!可惜,可惜。便是那讲书先生,最是和蔼博学,每见姜维勤学善记,欣慰中亦不免带了三分感叹。

大人们总误以为孩子看不懂他们的长吁短叹。然而乱世的孩童向来敏感,娇嫩童心,就这样被四周的期许、怜惜早早催熟。姜维他倒也从不曾羡邻家孩童在父母膝下贪欢,只是知道,自幼无父,旁人看自己的目光总有迥异。本能地想要避开那些提醒他比别人少了些什么的目光,然而愈是努力补救,愈是适得其反;乡人愈是将爱怜浇灌进去,愈令他发现生命中原有一处永远填补不全的残缺。

这番怅然,往往就在苍茫暗夜,到达极点。那天夜里,姜维一路默默走着,一面暗想:既生我于忧患,甘愿动心忍性,成就一番事业,让将来天下孩童,皆有双亲……只不知漫漫长夜,指引何在?

忽觉精光耀眼。惊然抬头,却见一颗赤色流星,自东南天边坠落,将夜空染为血色一片。四下里恍若炼狱,枯林落木,皆似将燃。姜维心下惊惧,一腔惆怅早已烟消云散,双手一颤,祭物滚落一地。待要去捡时,阵阵晕眩涌上,只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视线亦模糊起来……

就此横倒在地,人事不知。昏迷中似又偶有知觉,时而飘荡云端,时而如溺深潭,手足无力,眼皮也丝毫睁不开,难受得无以言表。如此反复多时,终于沉沉眠去。

清醒之时,晨曦已近。四周轻烟薄雾,出没于枝叶之间。姜维揉揉眼,想不起昨夜景象是真是幻,心中莫名。呆坐一时,听得不远处溪水淙淙,只觉口渴难耐,全身亦是抽空般的虚弱。挣扎着起身,走到溪边,掬起一捧清水。张口欲饮时,忽地愣住了。

只见溪中倒映着白衣一人,仪容秀丽,姿质fēng_liú,右手三尺剑,左手七弦琴,金冠束发,玉佩悬衣——冲溪岸孩童微微一笑。

------------(2)------------

小小姜维何曾见过这般清俊出尘之人?恍恍惚惚,好似重入梦境。略愣一时,也自笑了,倾身伸手过去。

手掌触及水面时,一点凉意从指尖扩散,传遍全身。姜维忽地想起,人怎可浮在水中?必是倒影无疑。回头环顾,却见白雾茫茫,四下并无一丝人气,顿时脊背上划过一丝寒意;再看水面,哪有白衣仙人,分明只映出自己的童稚脸孔!

姜维强定心神,假装听不见自己砰砰心跳,立起身来,掸去衣上尘土,向归家路上走去。其时曙色初现,晓雾未散,姜维只觉一如行走在暗夜之中,伸手难见五指,心中茫然无措。

回到家中,也不多言,只将母亲端来的姜汤喝下。自觉好受了些,以为一时眼花,便要将那一页翻过;怎知白衣男子从此如影随形,睁眼闭目,挥之不去。他本不是多梦之人,从此午夜却再无安生。睡梦中有时烈焰接天,有时飞矢结网,有时花间剑舞,有时江畔琴响,白衣男子尽在其中,时乐时忧。种种幻境一一演过,不断反复——终如亲眼所见。

这忽如其来的异事,自是令姜维惊惶不已,亦不敢随意倾吐,以免惹了众人担忧,看向自己的眼光更加殊异。唯有一心闷头用功,以期一日能够自解。未料苦读之际,身边师者但有絮絮叨叨讲述不清之处,心中白衣男子随意指点,必能令他茅塞顿开。进境可谓一日千里,远非当初可比。渐渐地一颗惊惧之心,也化作感恩之情,愈酿愈浓。

他原本早慧,七八岁时已初知人事,每思及从亡父,心中难免怅然有失。此时身边忽然出现个朗朗男子,音容气度,可堪追随效仿,更兼朝夕相伴,怎不是梦寐以求之事!……就不再刻意抗拒白衣男子温柔的侵占,一匹素绢般的记忆,不知不觉间,被那饱蘸浓墨的巨笔,绘上了一幅又一幅充盈画面;虽不甚解其中义,倒也乐得享受那一阵阵墨香淋漓。

如此稍长几岁,便得乡人力荐,赴天水郡府习练。一日,郡中一群老兵午后闲饮了几杯老酒,提及往昔一场轰轰烈烈的赤壁之战,似是被回忆激起了年轻时昙花一现的英雄志,讲至激烈处声情并起,将画面细细描摹,语音高亢。闹市中众人轰然击掌叫好,独有出来办事的少年姜维,在角落里听得呆若木人,只觉一夜夜的梦境尽数重现好似江中无数军船在炙热铁索纠缠下翻覆于炽烈的江水中。

待回过神来,早已酒冷人散,天水郡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慵懒,各人去做各人的一份事儿去。姜维扶墙静立一时,匆匆折身回到郡府,借来史册,于无人处将江东周都督生平细读数遍——少年意气、赤壁火光,令人心头激荡;然而渐渐读至瑜亮之争,几欲涕下。读毕那夜,伏案沉沉睡去,梦及周郎江边遗愿,只欲生来无情,再做对决。梦醒时分,就有一股淡淡恨意,盘旋心头,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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