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荆州知府也是官场老手,深谙察言观色之道,猜出谢子良无非是想拉拢一下云政亭,故而作此姿态。他却也不道破,唯唯诺诺的开了狱门,叮嘱了狱卒几句,又与云政亭一番寒暄,便推脱公务缠身,识相而去。
云政亭见得谢子良,自不免又是嘘寒问暖之类的官场套话。云晨潇早已是听得耳朵生茧,却是四处打量起这牢房来。这监牢本是肃杀阴潮之地,但云政亭被关的地方却是锦绣罗帐,流苏垂地,狱房内床榻、案几、紫砂、文房四宝等事物一应俱全,想来是荆州知府得知圣意之后特意安排。云晨潇不禁莞尔一笑,心道:“爹爹这牢坐的可是比我在外面还逍遥呢。”这次已是她第二次探监,但她这次知父亲已无危险,可平安出狱,心情轻松愉悦,与上次自是完全不同。
却说云政亭出狱后三日,圣旨即到。给云政亭定的罪是“治军不严”的失察之罪,官位不变,只是克扣了一年俸禄。这是小事,本不必细说。然一日后却另有一道圣旨下来,说云政亭虽然不知情,但手下诸将却多有包庇同谋之嫌,罪无可恕。于是据情节轻重,调任的调任,降职的降职,更有甚者,发配充军,终身不返。空缺出来的官位,自有朝廷另派亲信将领来补接。如此一来,荆州兵力尽数收尽朝廷掌控之中。云政亭帐下无可遣之将,手中无可调之兵,只是空空保住了个七省总兵的头衔,兵权却被新来的将领瓜分一空。这自然是那少年天子安抚人心,一举两得的法子。须知云政亭戎马一生,曾立下汗马功劳,若是老来不得善终,难免令朝中老臣寒心,是以少年天子保住云政亭官衔,给他做个老来无事的“封疆大吏”。既借此风波架空了他的兵权,又让朝中元老安了心。
云政亭身历宦海沉浮,如何不知圣意?但他以前每日早出晚归,操练兵将,此时忽然闲来下来,心中终究难以割舍,失落万分,终日郁郁寡欢。这日晚间用过晚膳,云政亭不知何处来的兴致,竟叫了云晨潇去对弈。云晨潇这几日正琢磨着与父亲说了水心悠的事,却见他不悦,一直没找到机会。此时得了这对弈的良机,更无推诿,乐呵呵的便去了。
云政亭平日军务繁忙,对云晨潇更是声色严厉,不苟言笑。父女两人平日极少交流,这般分桌对弈,更是第一次,云晨潇就难免拘谨,额上渗出细汗来。然而云政亭却是一改往日作风,和颜悦色。加之父女天性,血浓于水,不一会儿,两人已是谈笑风生。云晨潇棋艺本就不差,这一旦放开手来,有时竟是奇兵突起,把云政亭杀了个措手不及。但云政亭心思缜密,终能严守己阵,然后再试图进攻。虽不似云晨潇计谋百出,攻其不备,但谨慎无遗,沉重扎实,却也不落下风。待到夜深人静,三更已过,一局方终。终局算子,两人却是平棋。
云政亭叫人收了棋盘,捻须颔首,笑道:“潇儿,你跟谁学的下棋?”
云晨潇轻轻的一抿嘴,挑挑修眉,自信满满道:“下棋何须跟别人学?我看过些棋谱,便自己琢磨。平日没事时,也自己跟自己下,不过也忒没意思了。要早知道爹爹也喜欢围棋,我便天天来找您了!”
云政亭将手中茶杯一放,哈哈大笑道:“若是那样,为父可是欢迎啊!只怕你可没空来陪我这老头子了。”
云晨潇见父亲竟有三分不信的神色,起身急道:“爹爹不信?莫说这黑白子,就是象棋、双陆、六博,就没有我不会的。爹爹若不信,可以来试试。”
云政亭笑了笑道:“为父的如何不信?我女儿何等聪明,全荆州士子都做不出来的算学题,你不都轻而易举的拿下吗?只是潇儿你呀,却有点小聪明了。嘿,你以为你自己私下里读书,为父的不知吗?不过看你嗜书如命,为父不愿你为难罢了,哎……”云政亭言到此处,忽然一声长叹,云晨潇知他或许有话要说,只得将水心悠的事暂且搁下,垂手听云政亭继续道:“潇儿,你既然读书万卷,那为父问问你,你最欣赏的人物是谁?”
云晨潇陡然一愣,没料到云政亭忽然有此一问,想了想,似有深意地道:“女儿最欣赏的,是竹林七贤放浪形骸的风度。嵇叔夜临终一曲《广陵散》千古绝响,刘伶醉酒死后埋,何等疏放,阮步兵驾车穷途,长歌当哭。无一不是真性情的表现。是以女儿虽在闺阁中,却甚是欣赏魏晋藐视俗流的风度。”
云政亭略一沉吟,低声道:“倒是符合你这叛逆的性子。为父却欣赏苏轼……”
云晨潇眼睛一亮,几乎跳了起来欢喜道:“女儿也欣赏,不但欣赏,而且喜欢……”
云政亭拧眉一摆手,道:“不一样。潇儿,你欣赏的是乐观豁达,烟雨平生的苏东坡。为父欣赏的却是一个简单的父亲的苏轼。‘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潇儿,你不必公卿,爹爹只要你平安啊。”
云晨潇忽然明白过来,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