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隐有血红。
红中包蕴死寂。
快马五天的行程,云离只花了一天一夜。
由修竹到蜀州北边,人烟逐渐稀少;由两州边界再向北,照常生活的人家逐渐多起来。在半空,云离偶尔听见粗暴和哀凄交织的声音,还没听真切,风声就把一切归于平淡了。说是风雪,实则掩人耳目的是自私心。
云离浑身挂着雪,按着剑往沙州太守府闯。
门吏神经紧绷,以为配着剑的这人是个蛮子,忙闭门报告。不多时,一白须老者领人出门来看;老者j-i,ng气神俱满,手持长刀身着戎装。门吏称呼他为“太守大人”,小心翼翼把立在门口的“蛮子”指给他看。
沙州太守一眼看出门外站的不是蛮子,而是个夏国公子,便敞开门,叫门吏快去打点热水来。
云离自己进了门,太守府的人在心里把他归成逃难的,加之太守大人不让拦,便由他进了。
院子里,竟然是那晚上文武科的几个年轻书生。书生们围坐着烤火取暖,云离看他们时只觉自己眼中尽是重影,但依稀辨出他们个个完好无损、面无悲色,于是不知怎的没了支撑,腿上一软险要摔下去。
仆从扶他去客房,燃了个手炉给他暖手。
闭了会儿眼睛,引导仙力周转全身,发上眉上的冰渣慢慢化了。云离总算好了些,不至于被冻得狼狈。
仆从倒了热水来:“小公子要不要喝点酒,我去热酒。”
云离道谢,说不用。
仆从道:“公子好像不是沙州人?”
云离:“……蜀州人。”
仆从“哦”道:“该是蜀州北边的?”
云离:“修竹。”
仆从惊讶道:“蜀州当下只有从北向南逃难的,竟还有从南向北赶路的?小公子是做什么的?”
云离只想快点打听到他想知道的事情:“苏公子在哪里?”
仆从打量云离一通,放下水壶,道:“苏公子领了一支兵,往蜀州北边去了。小公子你这是要……”
云离猛咳几声:“他?领兵?”
仆从道:“京城的兵,怕是一时半会儿到不了了。蛮子们没个定向,太守大人和戎尉台主部便把沙州的兵分成几支,以追堵各个方向上的蛮子。将领不够,别说管文武科的苏公子,眼瞧着太守大人和戎尉台主部大人都准备亲自领兵呢。”
云离把那手炉一顿:“文武科的那些没去?”
仆从道:“公子,外面的小公子们说是文武科的,但到底还是书房里养大的。那几位也想领兵来着,可太守大人念着他们还是小孩子,不让他们动……呃,小公子去哪里?我看你脸都冻伤了,真有急事的话,我给你上点药再走啊。”
云离来得有多块走得就有多块。他心里不快,却不明白自己在气谁。
你个苏瞳就不是书房里养大的了?
你这才几岁,就不是小孩子了?
云离御剑低飞,见到有人争斗,便甩一把绿光下去,先把两拨人迷晕。所谓蛮子,行动分散,手持劣质兵器,是以每处发生争斗的地方,“蛮子”和夏国人合起来都不足百人,云离好歹不枉为一仙君,对付起来游刃有余。
绿光生效之后,云离挑拣出绳子之类的东西,把着“蛮人”衣饰的那一拨捆了,好让两拨人醒来之后,夏国人多少占点优势。
如此反复多次,云离还颇有些成就感。
然而心情很快低落下来。
这队人里没有苏瞳,这队里也没有苏瞳。
他几乎要越过蜀北和蜀南的界限了。
云离觉得累,坐在“破剑”上休息。等等等等等等,他突然想到之前自己略过了一群人。那群人规模庞大,全是“蛮人”装束,似乎暂时没有和夏国人交手……但他只扫了一眼,怎么就知道他们没有和夏国人交手?
现在他想的竟是,今天没有去白隐寺给苏瞳上香。
“破剑”和他通了心似的,刷地掉转方向往回飞。
那群人还在原处,因为他们没有行进,数百个人面向同一个方向盘腿坐着。
像在监视什么。
云离让“破剑”放慢速度、降低,压住声音下到地面。他绕到那群“蛮人”的最后面,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
全身僵冷。
这群人面对的是一个洞x-ue,洞x-ue里有几十个人!
洞x-ue实际上生在一座矮山上,矮山上生有茂密的常青树,囿于受阻的视野,云离刚才才没能发现洞x-ue里的人。
洞x-ue里是苏瞳和他带领的一队人。
苏瞳把剑ch-a进地里,直身跪坐,血染衣衫。他身后的沙州士兵同他一个姿势,每个人都面露疲累,身负伤痕但无人倒下。洞x-ue外也有人受伤,伤口拿布包着。
两拨人对峙的方式着实奇怪。他们就静静坐着,貌似没有一个人伤及性命,完全不像分出了胜负的样子。
更像在等待什么。
忽而,矮山上的天空,开了一道口子,琉璃色的光柱直sh-e下来。
两群人等待的东西显然并不是这奇异的光亮,不少人都下意识站了起来,表情似赞叹又似恐惧。光柱中逸出一首琵琶奏的曲子,曲子忽远忽近,玉珠坠盘的声音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
曲终,一身材曼妙的女子缓缓飘下,发丝游散,似浣在水中,又似被蝴蝶盈盈托起。
女子以袖掩容,一手挽着琵琶,凝着秋水的眸子弯作月牙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