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由省里五十多个本科生成立的矿场实地调查队伍在耗时半年后完成了一篇论文,名为《煤矿工人心理安全感的影响因素及提升策略》,一经发表便受到各界高度赞扬,并且由本省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对报告做了批示。
如此一来,这个队伍可就有些不得了,调查规模加大,浩浩荡荡便来了永竞矿区。
一干人开始慌乱,张可卿亲自来找魏群安,他在办公室踱来踱去,命魏群安无论如何得让学生对公司的调查结果完美无瑕。
魏群安笑,“表叔您说过了,我们公司本就是完美无瑕的,担心什么呢?”
担心什么呢?担心永竞压榨矿工一事败露。魏群安第一次下矿区检查时中间一直有管理人员搅浑水,入眼部分都符合国家规定,但细节之处透露着真相。八小时三班倒确实辛苦,可更多人满身都是长期连轴转的痕迹。他私下里找过几位矿工问话,对方吞吞吐吐,最后还是说了,来这儿都是卖体力换钱,多做多挣。听着好像你情我愿,但归根结底肥水都用来浇铸张可卿的生肖像去了。
张可卿顿住脚步,他盯着魏群安的眼睛,身上散发出狼犬一般摄人的压迫感,却忽然就笑了,“可不就是完美的么,学生们也该这么说。”
在他离开后,魏群安脑袋搁在椅背上,双眼乏力地盯着天花板。他现在犹豫又矛盾,既想做出成绩又拗不过自己的良心。站在高处并不一定能使人看得更远,如果恰巧处于云层之中,这种尴尬的位置会模糊判断力。他给自己找借口,张可卿承诺避过这一关他们便下决心整改,后来回忆时,他认为自己患了失心疯,但其实这只是能被他自己看清的第一个错误决定,路早已走偏,而他后知后觉。
没有跟家里任何一个人提起,魏群安开始着手准备,利益与威胁并存的交谈方式让旷工们都保证会乖顺合作,而在此期间,魏群安发现自己傻得可怜。并非只有劳务压榨,安全问题已经到了随便一个外行人都能看出不过关的程度,甚至大多数工人都没有配备定位仪,巷道也给人一种随时就会坍塌的感觉,瓦斯浓度超标,而报警器居然是坏的。
他开始退怯,张可卿在电话那头笑,“贤侄,我们可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原来自己站在湿滑的独木桥上,已经走过三分之二。
请调查队伍吃饭,一人一套学生很难有能力承担的电子产品,当然有人不为所动,魏群安精分了,他庆幸不是每个人都丧失理智,但加大诱惑时,那样的人消失不见。
报告发表前调查组的领导人找到他,如果希望达到一种“严肃中透露出赞美,赞美时又不让人反感”的文风,那么永竞矿业这个获利者应该做出更多表示。对面的青年朝阳一般散发出蓬勃的生命力,他们还没有踏入职场,履历或许没那么光鲜,但干干净净。魏群安心想自己应该是笑着的。
这一仗结束,魏群安决定不再经历这种交易,他想叫停,却惊觉良机已过,甚至在收手时手掌被硬生生斩断。
永竞矿区870筠潭尾矿坝发生严重溃坝,导致事故的尾矿坝高约20米,库容约17万立方米,由其引发的泥石流宽约500米长约3公里,直接将下游两个村庄淹没,镇上一座办公楼被冲毁并且往前推行十多米,有关部门紧急投入一千多人进行搜救。
溃坝原因相关者心知肚明。永竞矿业有限公司将目光投注在长期停用的尾矿库上,既未进行工程勘察和坝体稳定性分析,也没有正规设计,未依法履行尾矿库建设项目审批手续,使用过程中擅自挖库排尾,并且将泥沙废水汇聚于此。溃坝是迟早的事。
天青县安监局局长刘亮德表示他多次下达整改令,但企业不听,并声称之所以没有向政府申请将坝炸掉是因为当时永竞公司的采矿许可证还没有到期。事实上半年前就已经到期,他年龄大,忘记了。
记者闻风而动,报导称117人死亡,2人失踪,34人受伤,可但凡到过现场的都清楚绝对不止这个数,被压缩了起码一半。错综复杂的利益链导致瞒报已成惯性。
尽管如此,数字已经足够引起重视。当看见父亲被拷上冰冷的手铐时,魏寻仿佛遭陨石击中,但这并非结束,多米诺骨牌还在继续倒塌。
请了战绩漂亮的律师团队,只要魏群安合作,刑期很可能短得就像是去进修了个有关集体生活相处之道的博士学位。但魏群安表露出供认不讳的态度,他说他有一份文件,里面详细记录了他先前查到的所有非法交易,覆盖面广,牵涉者重。这对其余人的量刑具有极高参考价值。
张可卿法力通天,谈话时在场就那么几个人,但他从律师外的其他途径得知了这份文件的存在,自己逃逸了,高价雇人掘地式搜寻。
郑舒雨并不知道这份文件究竟在谁手里,她变得慌乱,想抓住身边漂过的每一根稻草。她决定去求助军人出身的父亲,因为没有和对方中意的人结成连理而断绝关系,她不敢保证自己一个电话就能说动他。
张可卿的人在盯着,因此判断动静越小越好。为了躲人耳目,郑舒雨化妆成一位毫无存在感的中年妇女,夜里临行前她告诉两个孩子,一定保护好自己。魏离牵着弟弟的手郑重点头。后来她总是在梦里看见这个点头,她痛恨自己没有带他们一起走。
父亲书房里有个保险柜,魏离输入前几位密码,魏寻输入剩下部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