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朱弦继续道:“听说中原的冬季阴寒刺骨,游魂野鬼也会愈发活跃……眼下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希望我们的选择不会制造出一个史无前例黑暗的冬季。”
对于他的担忧,凤章君并没有随口敷衍,而是寻思之后认真作答:“我也希望不会。不过说实话,现在没人能够下这个定论。但我知道,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做,那样的冬天就一定会到来。”
“你说的对。唯尽人事,各安天命。”
说罢,练朱弦深吸了一口初秋微凉的空气,然后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法宗。深夜之中的几盏孤灯,勾勒出这座黑色城池冷峻的轮廓。
“阿蜒,你能看见那座高楼吗?”
凤章君突然指出了一个方向,借着微弱的星光,可以看见一座残破的塔楼兀立在天际尽头。
“那里曾是历任法宗宗主的居处。楼顶有个观星坛,每到无云的深夜,那个老头就会根据星象来决定牺牲品。那座塔楼的地下是个地牢,关着几百个小孩……我现在都还记得,有个小孩问我:大家都是人,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为什么法宗的宗主不去抓鬼怪,反而要吃掉他们。”
说到这里,凤章君又回过头来,满头银发在晚风之中飘荡。
“其实之前在殷山上,我对你撒了谎。当年我在床头留下的那些刻痕,并不仅仅是为了抵抗疼痛。得知师父将我变成半妖之后,我曾经十分害怕——这世上会吃人的人,或许只有那法宗老头一个;但是厌恶憎恨妖魔的人,却多如天上星辰。我也许侥幸能够逃出法宗的牢笼,可我又如何能够跳出这天地之间,跳得出世人的偏见与憎恶?”
“……我想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
练朱弦伸手摩挲着恋人的手臂:“想当年,我第一次从前辈口中得知五仙教与中原的恩怨时,也曾经迷惘过——五仙教明明没有任何过错,却被歧视、被憎恨、被排挤。而这一份冤屈与不平,外人无从理解、怕是也不屑于明白。如此一晃两百年,误了几代人。”
凤章君顺手将练朱弦挽住,在黑夜之中,两人的身影如同树木,互相依靠。
“你知道当时师父是怎么对我说的?他说,‘也许你现在会迷惘,不过以后一定会明白,你现在的身体非但不是缺陷,反而会让你站在比别人更高的地方来看待这个世界。’”
练朱弦听得认真,也认真问道:“那你弄明白了吗?”
凤章君亦认真作答:“以前没有,不过现在有一点。只要跳出了为人的樊笼,妖魔也好、鬼神也罢,有些事情才能看得更加清楚分明。”
说着他停下来,注视着练朱弦:“不过,这也多亏了与阿蜒的重逢。如果只是我一个人,恐怕早就已经迷失了方向罢。”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练朱弦露齿一笑,“多亏了凤章君,在下这个西南边陲的乡野村夫才得以见识到了中原大地之上的种种乱象,可真是大开眼界。”
“好个乡野村夫。”凤章君轻轻一点练朱弦的鼻尖,“看起来我也该让你熟悉熟悉中原的规矩。”
他刚说完这一句,只听练朱弦腕上的铃铛骤然震抖起来,发出尖锐之声。
“又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转身,重新朝着地穴深处奔去。
————
与此同时,东仙源。
尽管对凤章君的突然“走火入魔”存有疑虑,但是余蝶影还是很快就接受了春梧君关于“全面讨伐法宗”的建议。
对于眼线密布、杀伐决断的法宗,最佳战术便是出其不意、发动奇袭。然而从各大门派调配人手毕竟需要一些时间,部署谋定也必须尽可能谨慎。所以等到大军真正出动、浩浩荡荡抵达柳泉城郊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黄昏。
当红日落尽之后,呈现在众人眼前的,便是与昨夜完全一样的风景——阴冷的群山包裹着固若金汤的黑色城池,城中萤光点点,灵幡招招,看上去倒比千里之外的未央城更像是座鬼城。
讨伐法宗的队伍由中原名门菁英开路,中间是数千名诸家子弟,其后更有各家护法、头领、掌门、家主掠阵,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但若是细细观察,所有人之中又能够分成明显的两派——一派以东仙源余蝶影为首,而另一派自然拱卫着云苍派的春梧君。
两位门主的前后都簇拥着不少同盟,然而春梧君的身旁却并未看见花间堂掌门李如海的身影。
无论如何,所有人均已来至法宗附近。旋即便有探子来报,说偌大的城门处空无一人,黑黢黢的城门也紧紧闭锁着,看上去死寂而诡异。
疑心有诈,燕英等人自告奋勇,进入城中探路。
法宗的城门,即便有千军万马之力,从外面也绝对无法推开。所幸李天权带着法宗的令牌。他走上前去,将令牌的背面按在城门上的一处凹槽之中,恰好严实合缝。紧接着一道紫黑色的微光闪过,他便领着燕英与林子晴,径直穿过厚重的城门,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倒也没过太久,只听一阵沉重闷响,城门徐徐开启了一道缝隙。依旧是李天权领着兄弟二人返回。
他们表示,城内似乎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斗,不少建筑已经倒塌焚毁,路上随处可见法宗中人的遗体。但至于与他们为敌的究竟是何种敌手,暂时还不明确。
而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