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蒂固的思维,不亏是亲生父子,像得出奇。”
他走到茶几旁边,搁下书,看见烟灰缸里几簇余温尚存的灰烬,便连灰带缸一齐丢进了垃圾桶,转头见手边还放着一包拆了封的软烟,半点没留情,也顺手扫进了垃圾桶。
“我记得你也抽烟?”他抬头看向郑飞鸾。
郑飞鸾局促地避开了目光,一遍遍摩挲着手指,说:“偶尔吧。”
“趁早戒了,别跟他学这些。”
燕宁劝说了一句,过去打开了边角的窗户。被雪絮洗过的空气清清爽爽地灌进来,带着一点凛冽的寒气,吹去了落在墨兰叶子上的烟灰。
燕宁这才算是满意了,舒坦地坐回沙发上,慢悠悠给自己斟了杯参茶。
他穿着薄毛衣,外头套了件浅棕的羊绒马甲,年纪已经不轻了,但腰身的线条依然漂亮。他在大学教了二十年古代文学史,镜片下的一双眼睛温润从容,似乎永远不会生气,眼角有几条鱼尾纹,浅浅皱皱的,平添了岁月遗留的柔和感。
燕宁一边喝茶一边望着郑飞鸾,嘴角噙笑,缓缓道:“弘明这个人呢,我就不说他了。几十年了,渗进骨子里的坏毛病,我不指望他能改掉……但你呢?郑飞鸾,你是怎么回事,也不把o当人看?”
这番话的谴责意味相当重,尤其燕宁本身就是个o。
郑飞鸾急忙否认道:“爸,我没有!”
天知道他从小最敬重的就是燕宁。那些身外的安全感,譬如地位与财富,确实是郑弘明给予的,但内心的安全感,尤其孩童时期的安全感,完完全全是由燕宁一个人赐予的,他怎么敢不把燕宁当人看?
郑飞鸾正欲辩解,燕宁却像知道他要说什么,摇了摇头,又补了半句:“我是指,把每一个o都当人看。”
“我……”
临到舌尖的那些说辞仿佛被抽去了支架,散得不成整句。
郑飞鸾讲不出话来了。
燕宁问:“假如你不认识我,剥除血缘关系,再剥除长幼关系,单凭我们各自的性别,你会愿意坐在这里抽出十分钟听我讲话吗?”
不会。
郑飞鸾清楚地听到了内心的答案,因而沉默着没作声。
于是燕宁笑了笑:“你看,你的尊重是有条件的。或者说,它基于某种冷漠的偏见——我抚养你长大,你足够了解我,才使我区别于其他的o,得到了和你……和一个平等对话的‘特权’。关于这一点,你和弘明真的特别像。他年轻的时候当我是花是鸟,唯独不当我是一个有对话价值的人,即使我教的课年年都最受学生喜欢。”
他用杯盖拨了拨茶汤上漂浮的参片,盖下眼帘,轻轻吹了一口,忽然问:“飞鸾,你觉得我是一个被信息素控制的o吗?”
郑飞鸾立刻摇头:“不是。”
“那你怎么就认为,你的o喜欢你一定不是出于真心,而是信息素作祟?”
郑飞鸾感到十二分荒诞,不由提高了音量:“爸,他怎么能和你比?你没见过他,太容易把他往好了想。那是个连份正经工作都找不到的人,就靠替花店跑腿、给狗洗澡吹毛赚钱。这样的人,跟我谈什么真心不真心?”
“飞鸾,我也只是个普通的教书匠。”
燕宁望着杯中晃动的茶水,失望地叹了口气:“知道弘明当年是怎么评价我的吗?他说,教古代文学史,无非就是把躺进棺材的死人搬出来说事,赚的是死人钱——隔了三十年,你们父子俩贬低人的方式倒是如出一辙,默契得很。”
大雪还在纷茫飘落,风也吹寒了,剌剌掠过窗口,冻得燕宁连咳了好几声。
郑飞鸾见他回忆起了伤心事,又不巧受了冻,哪儿还敢跟他犟嘴,忙不迭起身关紧窗户,还把徐妈拿给他暖身的那条毛毯盖在了燕宁腿上。
“爸。”他半跪在燕宁身边,问道,“你也希望我接他回来吗?”
出乎意料的,燕宁竟然摇了摇头。
他说:“不,在你改变的傲慢心态之前,我希望你离他越远越好。”
第二十六章
“我不是傲慢,我是……”
郑飞鸾想解释,偏偏找不出一个恰当的名词。苦思片刻后,他抬起头,望着燕宁的眼睛,坚定地重复了一遍:“爸,我不是傲慢。”
分明是成熟男性的面孔,神情也够认真,眉宇间却带着三分稚气的倔强。
燕宁看着他,忽然笑了出来。
真像小时候在外头闯了祸,犯了错,被父亲逮到一顿狠揍,满腹委屈却不能与人倾吐,于是气冲冲地鼓着腮帮子来找他,求他安慰,还执拗地说:爸爸,我没错。
当年那个硬骨头的小男孩,怎么就悄悄长到了三十岁,遇见了自己的o,还成了孩子的父亲?
燕宁伸手在郑飞鸾脑袋上揉了一把,温声道:“不是傲慢,还能是什么?要真像你对弘明说的那样,是怕给不了他公正的对待才拒绝他,那好歹也应该给他一次表达意见的机会啊。飞鸾,你扪心自问,如果他说不在乎公正不公正,只在乎你,你就会尊重他的想法、娶他回家吗?”
郑飞鸾的神色蓦地僵了。
当然……不会。
他早已不记得何岸的长相了,可那个o凝望他的眼神却无法从记忆中抹除。那眼神柔和又炙烫,将纯粹到拣不出一粒杂质的爱意铺陈在他面前,逼得他走到哪儿都躲不开。
何岸的深情是无所求的,近乎献祭。
郑飞鸾固然可以口头否认这一点,但是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