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佐毫无知觉,带了棋妙并几个服侍的下人,检查了一番自己需要的行头、器具,高高兴兴地上了接帮过来的鸟船。…。…
那鸟船的船老大认识崇明沈家的旗号,又见徐元佐是读书人,颇为客气。
徐元佐与他言语不通,说不了什么话,只问他川资,他却说到时候会与沈家结算。如此看来沈家在浙海上还算颇有些名气,也受人信任。
徐元佐看重人力资源,也看重无形资产,不由将沈家的战略合作潜力又提高了些许。
不过这些只是闪念之间的事,甚至连徐元佐自己都没意识到,就已经交给了潜意识处理。他的表层意识更关注即将到来的考试,同时还要准备一篇过得去的习作。
依照《左忠毅公轶事》的案例,提学看过以前的文章,也是可以不论考卷点取生员的。
徐元佐如果知道林大春是什么人,恐怕就不用如此担心了。
直到他在江边码头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徐璠身边的使唤人。
“佐哥儿!”那人先喊了起来,满脸笑容地上来见礼。
徐元佐一愣:“你们怎么在这里?我义父也来了绍兴?”
长随答道:“佐哥儿有所不知,爹都已经来了旬日了。”
徐元佐笑道:“之前是听说老爷和义父要来浙江,只没想到苏州呆了并没几日啊。”
长随含糊答道:“在苏州是玩的,来绍兴说是有正事。”
徐元佐了然,没有再问。如果是他能够知道的,徐璠肯定会告诉他,所以不必问。如果徐璠不告诉他,即便问出来也是讨嫌居多。他隐约中将徐阶和提学林大春联系了起来,但是缺乏信息,无法建立起一道桥梁。
绍兴一府八县,山阴和会稽两县既是紧邻,又都是郡城所倚。人常道天下文章属浙江。浙江文章属绍兴,而绍兴文章便落在山阴会稽两县上。这两县的文化名人,几乎可以串联起一部明史了。
写小说若是以绍兴为舞台,光是两县争艳就能写百万字。
徐元佐坐在肩舆上。目光飞快地扫过行人的脸和路旁的店。发现同样都是大明繁华之地,绍兴与松江也是大相径庭。
松江郡城里的百姓行走在外,步速较快,面带微笑,却是客套更多。颇类商贾。而绍兴此地,无论是船工脚夫还是行人旅客,脸上都带着恬淡的笑容,就像是从《欸乃》《忘机》琴曲里走出的人物。
这便是一地文气所钟,莫怪此地能出嵇康,能出王羲之、献之、谢安、贺知章、徐文长、张陶庵……
肩舆又换了乌篷船,倒是与朱里的小船仿佛。若说源流,恐怕这里才是正宗。
小船接连三艘,如同水鸭列阵而行,水流轻拍。哗哗伴响。徐元佐一时竟入画中,心中暗道:真要读书做学问,还是得来这等地方才好。
船阵在绍兴府学学宫拐过一个大弯,走庙河过投醪河。沿途上所见,皆是名胜古迹。徐元佐随手点问,船老大则告知以春秋战国故事,又或是魏晋隋唐人物。
在这地方从小长大,好像不用读书,只是听故老相传,就能把中国历史学个大半。决不至于搞混朝代,错认冯京马凉。
乌篷船出大河,入小渠,不一时到某户人家后门。仆从上去通报说接得了元佐少爷。屋里便有人排排出来,却都是徐元佐不认识的。
走在最当先的一人三十有余,而身形消瘦,给人羸弱之感。他身着道袍,带头站在自家小码头,等徐元佐下船。
徐元佐虽然不认识他。却已经习惯了士林往来,并不怯场认生。
他跳上岸,并不上前,只是站定,面带微笑。身后长随自然过来,先对他道:“元佐少爷,这位便是此间主人,山阴名士,孝廉张老爷,雅讳上元下忭。”
徐元佐地位低,所以要先给他介绍张元忭,好叫他上前行礼。乍一听这名字,徐元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带到了山阴张氏门前。他一振衣裳,上前执弟子礼,却被张元忭一把托住,道:“朋友过也!”
徐元佐连忙道:“小子云间徐元佐,曾闻先生令名,有倾慕之心而无仰望之缘,今当执弟子礼!”
张元忭还是不肯生受,又回了半礼。
徐元佐只好随他,却不知道这位孝廉老爷为何如此谦逊。
见了礼,张元忭道:“朋友所著《幼学抄记》,真是好书。可见涉猎之广博,令人钦佩。”
“不敢当,涉猎虽广,于学之益甚微。”徐元佐道。
张元忭道:“徐朋友妄自菲薄也。阳明公说博文乃是约礼的功夫,能从此入手,何愁学问不进?”
徐元佐惭愧,他的知识多碎片而少体系,此时的士人却是秉持一个体系进而推广。两者南辕北辙,也亏得占了年龄的优势,人总以为他年幼,过眼书虽多,解读不够。若是到了三十岁上依旧如此,那就是窃学卖弄之徒,肤浅狡诈之辈了。
“博约亦要功深,小子识之矣。”
张元忭心中暗道:难怪徐老先生对此子颇有期望,果然悟性甚佳。我于他这般年纪上,却没有这般悟性。
徐元佐又问道:“敢问先生家讳。”
避讳之事古已有之,魏晋隋唐更甚古人。头次做客人家也得问清楚人家的家讳。要避免用到人家的讳字,否则便失了尊敬,乃至于侮辱了。
这里却有个典故。
晋时,王忱某日去拜访桓玄,桓玄用酒招待他。王忱因为刚服过药,忌冷酒,就叫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