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怀宇一直认为自己能够凌驾上天掌控自己的命运,可是当他年岁渐高、慢慢力不从心时,众多子嗣间的纷争让他蓦然明白,无论何时,他都在命运的无情安排之下.
倾付最多心血的易宸暄成了祸国罪人,深爱却从不表达的儿子易宸璟待他冷漠,受过诸多委屈后更痛失生母;而他,抱着对苏诗韵许下的诺言颠簸一生,到最后竟没有半句话兑现,闹到最后,竟是众叛亲离一般。
怪谁呢?
怪他当年不该谋权篡位逼死兄长,还是怪他不该动恻隐之心留易宸暄性命并抚养成人?又或是是该怪他一辈子也没弄清到底爱谁、不爱谁,生生将两段天赐姻缘摧毁?
苏诗韵死了,司马荼兰再不愿理她,这世上就只剩下偶遂良还愿意听他说话,唠唠叨叨,反复无常。
“荼儿……韵儿……”
半梦半醒中,易怀宇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唤着谁,只记得有一双温柔手掌包裹着他的拳,轻轻舒展他紧皱眉头,一遍遍低柔轻唤。
怀宇,怀宇。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年,没人叫过他的名字。
那一病便是数月,虚弱,枯槁,油尽灯枯之感愈发强烈,死亡如影随形,唯一能让易怀宇露出片刻舒心笑容的就只有司马荼兰离去背影,在他假装睡熟,而她悄然离去时。
易怀宇不敢睁开眼与司马荼兰四目相对,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道歉抑或是些甜言蜜语,无论哪一样他都不擅长。反正快要死的人了,何必把经年旧怨拿来细说呢?莫不如就这样装睡等她离去,只要看一眼她背影就好,知她平安,见她健康如往昔,如此便是难得的幸福。
“父皇还真是心安理得接受一切啊,百官称颂,万民膜拜,还有整个后宫的佳丽粉黛牵肠挂肚……父皇有没有想过,这些,本不该是你的?”
朦胧却安然的梦被突然闯入的易宸暄惊醒,易怀宇已经没有足够清晰的头脑去记那是哪一天、哪个时辰,只知道报应来了——谋权篡位,逼死兄长,那些无可饶恕的慎重罪孽。
上天收回了他抢来的荣华富贵、荣耀地位,给他一间金丝鸟笼、无情囚禁。
“朕本想把皇位还给你……可你实在下手太狠,不管怎么说,璟儿是与你一同长大的兄弟啊……这些年来,朕对你的偏爱庇护还不够吗?”
“出于愧疚,还是害怕报应?这些话,还是留给阴间等着与你算账的人说去吧。”
易宸暄在最后发动宫变时,易怀宇已经看不太清东西,那双早不复往日神采,只余混沌浊光。
象征耻辱的金鸟笼原本只囚禁了易怀宇一人,残羹剩饭吃不下,凉茶冷水喝不进,几乎就是等死的光景,易怀宇也算认命了,只是没想到,很快连司马荼兰也钻了进来。
“遂良受伤逃走了,其他人不是倒向易宸暄一面就是被控制住,如今只能盼着璟儿想办法攻入帝都。也不知道璟儿和绮歌那丫头如何了,倘若有昭国兵力相助,或许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司马荼兰一边照顾易怀宇一边告诉他那些看不见的情势,没有抱怨,没有责怪,仿佛他们之间那些恩恩怨怨本就不存在,她还如二十年前一般是他最忠实的妻子,尽心竭力,为他打点着疲于理会的一切。
“荼儿,你恨朕吗?”用尽残余力气抓紧司马荼兰的手,易怀宇声音嘶哑苍老。
司马荼兰沉默许久。
“如果那时你同意我去见君放,这些年我就不会抱着那么多憎恨与你处处作对,可是……”顿了顿,司马荼兰抱紧易怀宇枯槁身躯,绝境中笑容凄婉,“若非你把那份恨意揽去,我想,我早已自责而死。”
他绞尽脑汁让她恨、由着她恨,并非出于狭隘的独占心理,而是因为他太了解司马荼兰的脾性,更明白自己的情根深种决不允许她因此而死,所以爱便成了恨,他爱着,她恨着,在矛盾惨烈的对峙中一起活下去,看似不相往来,却是纠缠不休。
许多年前在冰冷的石洞里,他们的命运就已经交错,不可分离。
情深,愈恨。
“朕这辈子,最后悔的便是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以至于你和韵儿都错付一生……到最后,朕还害死了你最爱的人……”易怀宇咧开干裂的嘴唇苦笑,眉间英武不见,多了一份情殇遗憾,“当初该娶你的不是朕,是遂良;得知你和君放的事,朕也不该恼火阻拦,你们在一起才……这么多年,谁好过了呢?只是舍不得,舍不得你,也舍不得朕最信任的朋友……”
易怀宇的话渐渐不成句,司马荼兰轻笑,一大滴泪顺着正在老去的容颜滑落。
沈君放,那个才华过人的少年国师,若他听到这番话可会高兴?然而司马荼兰并不想那样,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沈君放只是她生命里一个过客,一个可信之人,可依赖之人,初时靠近他是为了引得易怀宇注意,希望从沈君放那里得知易怀宇更多消息,而后来,单纯是为了寻求一种慰藉,亦是不忍心伤了那样善良无辜的人。
“由始至终,我爱的人只有你一个啊……”
眉睫轻轻摩挲沧桑面颊,熟悉却遥远的味道细嗅愈浓,紧握着皱纹密布的手掌,司马荼兰轻轻将之贴在脸侧,温柔凝视那双已经看不清她模样的眼眸。
“哥哥去世后我本可以与你斗下去,可是我没有,你还不明白么?我怨你、怪你却不想毁了你耗尽半生建立的王朝。你为我留了活下去的理由,让我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