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村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小地方,穷乡僻壤一年到头难见陌生面孔,这几天也不知怎么,接二连三出现奇奇怪怪的人,其中最怪的就是某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其实认真说起来那女人并不吓人,与村子里的人说话时还十分客气,连声调语气也是少有的字正腔圆,只是她的行为着实令人费解——不求食水不求钱财,只求创药,甚至愿以白花花的银子和沉甸甸的珠宝来换。
舍得一身珍宝,换来的也不过几篮子草药。
援南军已经被徐毅掌控,大军奔赴南陲的同时悄悄留下一队人马在易怀宇逃走的地域附近搜寻,无论是易怀宇还是司马荼兰,哪一个露面都难逃天罗地网。换句话说,这时的他们进退两难。
数天过去,附近村子里能讨的药都被司马荼兰讨了个遍,而易怀宇的伤势并不见好,眼看伤口有化脓发炎的危险,连体温也开始发热。
“怀宇,怀宇?”抱着近乎昏睡的易怀宇,司马荼兰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走投无路。本以为自己遇事能够果断处理,却不想才刚出帝都就变成手足无措的废物,甚至连返回帝都都做不到,能做的就只有紧紧抱着他,一遍遍呼唤着,期望他能从迷离梦境中走出,给她一声回应。
前进,那里有虎狼窥视等待;后退,途中有恶鬼横栏阻路;停滞不前,易怀宇就只能坐以待毙。
数不清多少次费尽思量想要琢磨出个办法逃出生天,现实却残忍冰冷,当雨水无法阻挡地带着寒冷降临时,司马荼兰只好搬来杂草枯枝堵住洞口,于倾盆大雨中让自己淋个透凉,再伏在易怀宇身上为他降温。
这般自损七分的法子所导致的结局是易怀宇苏醒,而司马荼兰昏昏沉睡。
易怀宇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混沌中只记得有谁不停叫他,时而焦急,时而温柔,时而又带着某种让他心疼的哀伤,这让他想起远在帝都的苏诗韵,想起那个温婉如水乡细雨的柔软女子。
他喜欢她,或许从第一眼看见便喜欢上了,那是狼无法掌控的悸动心情,所以才会千方百计保护她,为了能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妻子走上一大段弯路,甚至铤而走险。帝业?当然,他不会天真到为了苏诗韵放弃所有,但也不会冷血到为了天下弃她于不顾,若非如此,他也不用绞尽脑汁想出这么个繁琐计策,将准备好的夺权大计突然提前。
无她比肩相伴的江山,定然会让心里少些什么,空留遗憾。
病中总容易多想,志在天下的易怀宇也不例外,把有苏诗韵残影的记忆都回顾一遍后恋恋不舍睁开眼,近在眼前的面庞却让他呆愣。
苍白面颊如雪雕塑,长而卷翘的眉睫微颤,翕动鼻翼吞吐着淡淡呼吸,罕见的安宁睡颜让易怀宇难以相信,枕在自己手臂上的温顺女人就是那个河东狮一般的将门千金司马荼兰。
她瘦了。
下意识伸手抚上细腻面颊,指尖传来的触感柔软微凉,与苏诗韵不同,另有一番舒畅感觉。然而这舒服感觉不能让易怀宇有一丝半点的高兴,他看得出司马荼兰在发抖——潮湿的石洞中,她缩成一团躲在他怀里,枕着他修长手臂,如被梦魇纠缠似的表情痛苦。
“醒醒,坐起来……”自己的病还没有痊愈,扶起沉睡的司马荼兰颇有些吃力,易怀宇用尽力气才挣扎着坐起把司马荼兰抱在怀里,一手摸着她滚烫额头,一手轻拍苍白面颊,“别睡了,现在不能睡,快醒醒!”
司马荼兰没有睁开眼,神志不清地呢喃两声后又往易怀宇胸口贴了贴,附耳唇边依稀可以听见,她是在唤他的名字。
那一刹易怀宇前所未有地惊慌,惊觉原来自己也会害怕,害怕怀里倔强骄傲的女人回天乏术,害怕她因自己而失去性命。不想她死,喜欢看她发火模样,喜欢看她一次次碰壁后不甘表情,更喜欢她的睿智机敏,勇敢坚强。
如果没有遇到苏诗韵,他也许真的会爱上司马荼兰吧?
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假设呢?苍茫着双眸干涩苦笑,易怀宇放弃呼唤把司马荼兰抱紧怀中,背靠冰冷岩石望向一点光明微亮的洞口。
天命弄人,他算计了所有人却也被人算计,落魄逃命不说还要牵连司马荼兰,更可能,要与她一起死在这不见天日的黑暗石洞之中。近乎死寂的静谧里易怀宇忽然想到许多人,尤其是苏诗韵和偶遂良,一个是世上他最爱的人,一个是他最信任的人。
如今,他还能像从前那样深爱、信任吗?
怀中抱着为他甘舍性命的女子,苏诗韵的温婉似乎在脑海中淡去——不是不再爱,而是蓦地发觉,他为苏诗韵付出的辛苦正如司马荼兰为他所付出的,那种独自撑起一切的沉重感同身受。
司马荼兰,这世上唯一一个用尽全力求他真心的女人。
“要死在一起了吧……”
不知何时司马荼兰醒来,无力地靠在易怀宇胸口低低叹道。
“若是遂良还像从前那样肯追随我身后,他应该很快就来救我们才对,可是人心易变,能不能相信他,我也说不清了。”闭眼轻抚司马荼兰披散长发,易怀宇露出无奈笑容,“天若亡我,想逃也是逃不掉的。”
支着胳膊一阵挣扎,司马荼兰勉强仰头,双眸迎向易怀宇黯然表情,忽地眼神坚硬:“不会的,你不会死,不是答应过哥哥和舅父要执掌江山后给他们功名利禄吗?你这种人……才不会轻易死掉。”
“这理由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