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如江浩然这样的新学员,在他们之中,有些人是根本不懂得如何标准,有些人是明明出身于军人家庭,懂得却故意不表现出标准,但他们终将被纪律所驯服,短则两三天,长则一周。进校第一件事就是剃头,有相熟的学员在剃了头之后就认不出对方了,这时才发现大家的头型千奇百怪,少部分人头圆得像西瓜,小时候睡觉肯定喜欢趴着睡。江浩然的鬓角都被剃光了,他觉得这样真凉快,打赌再过个十几二十年板寸就是最流行的发型。
寝室在五楼最里头一间,住了八个人,全是高考进来的。其中一个叫陈文硕的和江浩然认识,或者说他们的爸爸认识,聊了以后才知道,当年他们的爸爸是同学。除了他们俩以外,张霖,艾可,王建军,葛中天,童山,徐征都没见过枪,把梦想两个字写在脸上的比如张霖,比如葛中天,从小就怀着当兵的志愿,童山吹牛自己的爷爷是元帅,妈妈是盛京医院副院长,仿佛不知道新中国就十大元帅且没一个姓童的似的,文盲到了这地步究竟是怎么考进来的也未可知,徐征、王建军家里都务农,其中徐征的胆子特别小,长得白白净净说话细声细气,和他的名字大不相符,听说他是家中的小儿子,上面有四个姐姐,三个都送了人。
大学是各种各样的十八年人生的交汇点,既会产生亲密也会爆发碰撞,江浩然很快和陈文硕开始出双入对,把童山当成个耍宝的,类似于哈利波特第二部里的洛哈特教授。徐征作为需要被照顾的小弟弟,他那胆怯文弱的模样着实让人担心这四年对他来说无异于长征,没准就要被冻死在雪山上。张霖、艾可是同乡,坐一趟火车来的关系自是非同寻常。王建军最孤僻,有点讨厌,他内务做得勤快但不好,刚来寝室时还被迫与陈文硕换了上下铺(陈文硕睡不惯上铺),平时他看谁都拉长着脸,话少得让人怀疑他把什么都搁在了肚子里。
军校和地方大学的不同比比皆是,学员们刚刚经历了高考,又要面临更严酷的纪律的要求,时时刻刻处于被考验的状态,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事。新学员不允许使用手机,吸烟只能躲到厕所去,江浩然在被骂了一顿之后也不得不放弃了手插兜的习惯,他长这么大还没被当众教训过,当场和一个老学员起了冲突。他自是无所畏惧,哪知对方也很带种,在经过了无数次的挑衅之后早已锻炼出了一身含蓄而内敛的力量,不仅如此,还懂得何时、如何将这种力量爆发出来。事后连江浩然都承认比嗓门自己的确不如对方大,因为出生在教养良好的家庭,他一贯的表达方式是文明的。个性上的要求独特在军校就等于不服从,这使得江浩然迅速从英雄梦中痛醒过来。三个月的魔鬼军训,他无数次和陈文硕聊天都绕不过同一个问题:他妈的老子凭什么听这群狗娘样的。有时候这么骂的同时就笑了,有时也会静下来思索,往往是入睡前,或是刚醒来的一刹那,紧接着就又被一阵阵咒骂给盖了过去。某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他发现自己真正融入了新的环境,当时他站在烫热的水泥地上,周围鸦雀无声,他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在伦敦见到的阮悠游,他的yoyo是那么美丽,仿佛从电影中走出来的,以至于他想起了他,唇边就泛起一个微笑,而在班长发现之前,他已经把美丽的阮悠游强硬地赶出了脑海,这一刻的梦就像是沙漠上的一朵玫瑰,迅速地凋谢了。
一个月了,江浩然想方设法和阮悠游联系,手机缴了,该死的寝室的电话也还没装好,他必须溜到校外去,就为了给阮悠游打个电话。他猜想yoyo一定快疯了,一个月啊!他们没听到对方的声音。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湿淋淋的军装贴在皮肤上激起一丝丝深层的凉意,他跑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个小卖部有公用电话,没想到在嘟了数声之后,电话被挂断了。连续几次被挂断后,他气得摔话筒。老板大声斥责他,你干啥!摔坏了你赔吗!他怔了一会儿,呼出的气体顺便带走了他对阮悠游的想念。赌气也好,真的生气了也罢,他心想他妈的,我算是完成任务了,至于人家接不接,那不在他的任务范围内。后来他又给室友买了一些必备的物资,其实也就是方便面,火腿肠什么的,晚上睡前经常有人嚷嚷着肚子饿,他自己也补充了烟和打火机,搞得这趟出来像是干走私的,打电话倒成了顺便。
一个安安静静的午后,他们终于有了休息的机会,其他人都去吃饭了,江浩然没什么胃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一本《空军史》。对于一个穷极无聊的人来说,再枯燥的东西,哪怕是字典都能成为宝贵的精神财富,更别说是空军史这么一本正儿八经的著作!他告诉自己不仅要读,还要深读。
但即便他读得如何津津有味,难免也奢望能听到比如张学友、陈奕迅的歌,哪怕是刘德华也好啊,总之是他熟悉的那些调子。然而什么都没有。他只能自个儿哼了一小段陈奕迅的《你的背包》,这是零二年的新歌,当他唱到“遗憾是它已与你无关”时,门被吱一声推开了,打断了他。
阮悠游站在那个幽暗深长如同时空隧道一般的走廊里,有一瞬间,江浩然以为这又是他脑海中的浮想联翩。
“……”
江浩然仍旧躺在床上,他睡的是下铺,阮悠游一步步朝他走来,脸上百感交集,最后化在嘴边,还是凝结出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