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划出活泼的轨迹,轻轻松松扑进了战车。
那一刻,整个雍城似乎都在颤抖。
亮到极致的火光几乎看不出颜色,爆炸产生的烟尘在巨响中遮蔽了人眼,站在附近的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已粉身碎骨,化为飞灰。
城头的人抖着手收回了铁索,铁索的另一头空无一人。
*
半月不眠,千里救主,后世之所以将袁希誉为忠勇的典范,为之着书立传,填词赋诗,甚至连他守卫者的出身都成了令人津津乐道的资本,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雍城一战。
这一战,衍帝得脱必死的绝境,利齿藤几乎全军覆没,狼狈出逃,凉人谈及衍国色变,是真正的一战成名。
然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提及雍城之战,大多数人第一个想起的并不是袁希,而是一位神秘的少女。
有人说,那是天女下凡,特为相助帝君而来;有人说,那是仗义相助的女侠,并信誓旦旦之后亦曾见到这位侠女行走江湖,惩奸除恶;有人说,那是花中仙子虞美人恋慕人间天子,化为人形前来解难;有人说,那是衍帝身边的妃子,陪夫君流亡天下,至雍城绝境之时为夫坠楼,香消玉殒,以性命为祭物,向苍天换得衍帝多活片刻,直到救援来临。
最后一种说法最为荒唐,却流传最广,除却群众对爱情千年不倦的热爱以外,衍帝李承嗣此后再未纳妃,并终其一生不曾立后,亦成了好事人眼中的证据,并据此编出了无数或凄美、或曲折的故事,公然称这红衣女子为“蝶妃”“蝶后”。
而衍帝如此荒唐行事,他身边两名水火不容的权臣竟出奇地同时保持了沉默,毫无异义,似乎更是对这种传言的一种变相的默认。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此时,这位传言里无比娇柔、体贴、善良、美貌的蝶妃正披着衣服,躺在十七八层最柔软的锦被上,扯着嗓子装哭。
“我要下床……我要小解……哥哥你就放了我吧!……”
“我保证不去碰任何危险的东西,哥哥可以派人盯着我……我跟着哥哥也成……”
“啊,既然在一起,我带你去打猎好不好?绝不会像上次一样了,现在我都懂的!可以猎好多东西,你要还想给孙……”
李承嗣冷着脸看着他,不做回应,直到承志识趣收声,缩了缩身子,把自己藏进薄被中,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可怜兮兮地回望着兄长。
他原本完美无瑕的脸上多了一道伤口,自左颊斜斜划向眼角,不算很长,血迹早已被小心翼翼拭去,显得不是那么刺目,然而落在李承嗣眼里,则完全是自己无能的象征。
承志对此毫不理解;他此次涉险,自觉任务完成得十分完美,披着一身凉人衣甲重新扑上城头时尚带着没心没肺的笑容,满心都是得意和讨好哥哥的小心思,却不知城头众人眼中他已死于那次爆炸,承嗣几乎崩溃。
幼弟虽安全归来,并奇迹般地全须全尾——只有脸上划破了些许,但天子仍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内疚与心疼之中。他不惯直接表达,只能将最珍贵的药膏不要钱般涂了一次又一次,并勒令承志不许下床,静卧养伤。
这限制让李承志几乎闷疯,暗地里不知腹诽过多少次兄长的小题大做,但承嗣半步不离,守在床前,令他毫无逃走的机会。
“哥哥……”他抓狂地裹着被子滚了两圈,改换策略,拖长了声音道:“你就没事要去处理吗?比如捉拿某个在逃的武将什么的……”
李承嗣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却完全不因这挑衅而动怒,方要答话,便听得亲兵禀报道:“陛下,袁将军求见。”
“他睡醒了?”承嗣垂下了眼睑;这已经是脱困后袁希第三次求见,他再也没有理由逃避。
——该来的总会来……
他面无表情道,“请他进来吧。”
(待续)
四十八
李承嗣随随便便坐在承志床边,毫无架子,动作随性,看上去懒散而好相处;然而熟悉他的人都能察觉出此刻他明显的不悦。
袁希一见他脸色便跪了下去,只唤了声“陛下”,再不出声。
他睡足了两天,精神已经完全恢复,再不是那副满眼血丝的吓人模样,此刻跪在承嗣脚下,如无故被责打的孩童,毫无反抗,只是一味毫无条件地恭顺服从,然而看在李承嗣眼里,却又添了一把火气。
室内静了片刻,承嗣开口道:“袁将军……”
袁希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沉声道:“臣知罪。”
“哦?”承嗣笑了笑,道:“袁将军何罪之有?”
袁希道:“臣……前日杀孽过重,有损陛下仁名……”
承嗣淡淡道:“是吗?”
袁希有些犹豫,又续道:“……君前失仪?”
李承嗣勃然大怒:“杀孽——?朕问你,谁教你自作主张,擅离职守?谁教你动用西线兵力,远赴雍城?谁予你军符令箭,谁允你接掌三军?!若司徒向阳趁机叩关南下……你便是我大衍的千古罪人!”
天子盛怒之下,袁希被骂得抬不起头,以额触地,一句自辩也无。
承志趴在床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又憋了回去。
李承嗣深吸一口气,呼出,语气平静了些:“伊利山至此,便是不眠不休日夜兼程也须半月,你是一得了雍城被困的信便来的?袁希,朕以为你已经能独当一面,可你把自己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