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泉口出发,如果笔直朝西去,横穿流沙海,十五日路程之后便直通对面的蒙牛谷,那里是大衍地界,再也不用怕凉人追来……隔了这么久,你们不想回家吗?”
“食水只需备好,熬过十五日并非难事,难道事到如今,大家连逃命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台下人群里有人张口结舌,被他的强词夺理震得无从开口,明知其中大有问题,却不知如何反驳。
半晌,终于有人道:“就算……你能办到这些……你……找得到路吗?一进流沙海,连雀子都分不清东西南北,人进去走不了多远就要走偏,还有人在里面鬼打墙一样绕上好几天的圈,在离三泉口不远的地方活活渴死……一路朝西,说得容易!”
“三泉口对面是蒙牛谷?这是谁说的?我们在这里混了这么久,从没听说过这说法,逃到最后,根本找不到这地方,岂不是要被坑惨了?”
“对啊,能逃咱当然逃,可这摆明了送死,没可能的事……”
李承嗣心里一沉:还是有人问到这个了。
确实从未有地图标注过流沙海的具体情况,就连那士卒搞来的机密地图,也都模糊不堪,既不精确,又多有谬误,流沙海附近多半更是只随便画了点轮廓,再朝西便一片空白。而他对大衍地形了如指掌,又以被田得利所掳后至今的所有行动轨迹做参照,将几幅地图拼凑,纠正,勘误,形成一幅新的地图,两边地形精确对合后,方才窥见流沙海粗略全貌,并由此发现蒙牛谷与三泉口之间划一条线,将是逃离金典矿区的最短途径。
他对自己的推论至少有九成把握,然而这些话如何能向他们解释?这种东西就像他对方向的奇异直觉,早在儿时被孙悦背着晃悠时便已融入血脉,成了如同他人进食饮水的本能,但说出来啦有谁会信?
一时间,质疑此起彼伏,李承嗣仰起脸,看向天边的弯月,吐出一口气。
八十三
一个清朗而凌厉的声音突然响起,压倒了所有嗡嗡声:“诸位——可听说过祈年半岛?”
台下一静,有人沉声道:“大衍粮米皆出自祈年,哪个不知?娃娃,你想说什么?”
旁边有人嗤道:“柴老,您别理会这家伙,真是发了失心疯……”
承嗣侧过头,看到那柴姓老人须发皆白,正是先前人群提出疑问的人,看这形貌,在村中说话应有几分分量。
他注视着这老人,继续问道:“既知祈年半岛,可有人知道,大衍内陆向外,自何处起划入祈年地界?”
那老者道:“这……当是流沙河。”
李承嗣颔首道:“可知流沙河来由?”
柴姓老者迟疑道:“似是于流沙海中延出,以此得名。”
承嗣道:“是。流沙河以北,人人敬畏天地,祭祀祖宗,流沙河以南,祭的却是……圣父。上古时候,如今的流沙海,乃是一片闹市,百姓自由耕种,安居乐业,繁衍生息……然而天地喜怒难测,翻手之间,昔日乐土便化为茫茫黄沙,水源消失,农田成了沙地,一夕之间陷入绝境……圣父见此情景,心生不忍,现身相救,带领众人一步一步走出流沙海,来到一片新的沃土,赐下房屋、甘泉、作物,助人们重建家园——据说当时之人迎着风沙走了太久,身上都积了厚厚的沙,直到走出去以后,沙子一路落下去,一层叠一层,硬生生积出了一条沙砾的走道,便是后来的流沙河。”
他与那老者一问一答已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此时不紧不慢,娓娓道来,每一句都暗运力道,声音十分清晰,远远传开。
那柴姓老者眼中有些迷茫,道:“是……这故事,老夫也曾听到过……只是那位似乎被称作天父?”
人群中出现零零星星赞同的声音,更多的人一时无法出声,有人茫然道:“这……这圣父,难道真的存在?”
李承嗣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圣父如今无法亲身下世,却嘱我等前来——有他指引,根本无需担忧此行迷失方向,这漫漫沙海之上,自有这位大人在注视着我们。”
他向下扫视,已看出大部分人已经动摇:这简直是一定的。求生之心人人皆有,若非毫无希望,谁愿意坐以待毙,便如落水之人,给一根浮木便会攀住,不想放开。
又有人发出了最后的疑问:“娃娃,你说的,这是祈年的教义——你是谁?”
承嗣见此处居然有人听说过祈年教,不由一挑眉,道:“老丈见多识广,佩服。在下祈年掌教大人座下分堂主,杨……协成。”
那人道:“祈年教确实有位堂主姓杨……”他一切疑虑尽消,正要说话,却见不少人仰头看向北方天空,跟着转头,却见那处升起一道明亮的红色星辰,燃烧着下坠,继而熄灭,如此连续三次。
有人推开人群,冲到孙悦眼前,气喘吁吁道:“将……老爷!追过去打探的弟兄发了信号,那些凉人所说无误,两万大军正向此而来!”
一片寂静,继而,人群突然炸了锅,无数人向台子正中挤去,竭力大喊着什么,一双双眼中皆是恐惧与求救。
李承嗣知道事已成了大半,表情却不见放松,反而变得严肃起来。
他扬起一只手,示意安静,道:“莫急,我们即刻出发——但出行前亦需做些准备,请问有哪几位曾亲身进过流沙海,或者曾进过其他流沙之地,对其中该当注意之处有所了解?”
有几人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