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最终还是没有止住,由于官府大范围地迫害,人人自危,很多百姓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翻过那高高的城墙,逃到由西凉控制的城池去。而西凉和蛮荒铁军所过之处,军纪严明,不犯百姓一丝一毫,为人称道。
当陈景轩知道底下的人是这么处理这件事的时候,盛怒之后是深深的疲倦感,他本意是擒贼先擒王,秘密行事,可没想到,底下的人是这么大张旗鼓,短短几天,事情就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去了。他隐隐心里已经明白,这一仗他已经输了,他孤注一掷,赌上了大陈列祖列宗几百年的基业,几乎就要赢了,结果蹿出了一个蛮荒铁军,最终还是输了。
但输,也要站着输。
西陈大战后期,陈国景帝御驾亲征,迎西凉和蛮荒大军于昌州阵前。可是此时民心已失,军心已散,陈国大军节节败退,不过三个月,已打到了陈国都城京都的门前。
初冬的季节,第一场雪却已经纷纷扰扰地下了下来。地上蒙着一层浅浅的白色,只余清冷。墙头猎猎作响的陈国大旗迎风飘扬,固执的坚守着最后的尊严。城墙下西凉蛮荒大军压境,来势汹汹。
陈景轩身上还穿着坚硬的盔甲,冰冷的温度直凉到他的心里。楚泽覃穿着雪白的斗篷,站在他的身后,娇俏的脸被大风吹得通红。
城门前,纪凡、楚泽希、楚凌觞骑马立于前方,两军对峙,一片肃杀。楚怀泯因为到后期看到胜算已定,便提前回了无名山。
“陈王,你是打算开城投降,还是要牺牲你的三万将士?”楚泽希微微仰头,朗声问道。
陈景轩冷哼了一声,并未回答。
楚泽覃望着底下的兄长们,内心悲凉,她抿了抿唇,终是开口道:“陛下,投降吧。”风吹过,扬起她露在帽檐外面的碎发,遮住了她通红的眼睛。
陈景轩是个有野心的人,但从来不是一个暴虐的人,以半数子民换西凉敌军深入也是迫不得已,他心知自己已经输了,没必要再赔上三万无辜的性命,但就这样输了大陈几百年的基业,他心里不甘。他看向楚泽希旁边的纪凡,曾经亲密无间的挚友,如今成熟冷峻的蛮荒大将军,背后站着三万蛮荒铁骑,就这么把他的计划挫败了。
他从未如此恨他,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一刀把他杀了。但一切的源头,是他,那个病殃殃的西凉国师,如果没有他,纪凡现在会是他最好的臂膀。
他眯起眼睛,悄悄地摸了摸自己藏在袖中的□□,咬牙切齿道:“寡人可以开城门,但寡人要楚凌觞死!用一个人,换一座江山,不过分吧。”
“不可能。”楚泽希还未说话,纪凡便冷冷道。
楚泽希看了一眼纪凡面若寒霜的脸,接着道:“你现在已经穷途末路了,没有资格和寡人谈条件。”
陈景轩嗤笑了一声:“寡人是没有资格,但我还有三万将士,你们若是硬攻,大家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那就鱼死网破吧。”楚泽希道。
“呵,我还以为西凉王多有仁德呢,宁肯舍弃诸多将士的性命,也要保一个人。究竟是因为爱才,还是因为,爱人呢?”
此言一出,众将士虽未言语,但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楚泽希和楚凌觞。
“陈王,垂死挣扎,你这是何必呢?”楚凌觞静静道,风吹的他苍白的脸有了一丝血色,但身上却已经有些冻僵了。
陈景轩闻言,突然暴怒,他可以忍受失败,但不能忍受蔑视,他震怒道:“寡人就是死,也要拉着你陪葬!”
他蓦地朝着楚凌觞的方向抬手,一只细小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向楚凌觞的方向射去。楚凌觞身上已经有些冻僵了,避之不及,楚泽希虽在旁边,但也在一臂之外,纪凡在楚泽希那一侧,离的就更远了,楚凌觞看见那支箭离自己越来越近,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他眼睁睁地看着利箭呼啸而来,突然身体被往旁边重重一推,他跌落下马,回头一看,血花在眼前绽开,箭矢正中林风胸口。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楚泽希一怒之下,搭弓射箭,笔直地朝着陈景轩的方向去,陈景轩急忙用剑一挡,箭头偏了位置,他刚松了口气,又一箭射来,这回是纪凡的箭,裹挟着千钧力道,避无可避。突然,他被一推,耳边传来箭矢穿过皮肉的声音,一个纤细柔软的身躯跌到他的怀里。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陈景轩搂着怀里的楚泽覃,有些不知所措。大片大片的血涌了出来,染红了她身上的那件雪色斗篷。
而下方,楚凌觞正半抱着林风,轻轻压着他的伤口,让血不至于流的太快。袖箭和弓箭的威力毕竟不同,林风尚能保持一丝清醒,让军医将他抬到后方紧急治疗,但楚泽覃的眼神却有些涣散了。
她躺倒在陈景轩的怀里,望着眼角已长出细纹的爱人的脸,泪水从眼角滑过,没入她的发间,她抬手轻轻的抚上陈景轩的脸庞,努力地微笑道:“景轩,你还记得我们的孩子吗?”
陈景轩搂紧了她,连连点头,哽咽道:“记得,我记得。是我对不起你。”
他连尊称都忘记了。
楚泽覃闭了闭眼,咳了两声,血沫从嘴角渗出:“我昨天梦见他了,是个小男孩,他说特别想见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