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知年勾着唇笑了一下,笑得轻淡:“我和他们没什么好见的。”
“那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上善道,“你为何不告诉玉摇风和白栖云你的计划?他们如若知道,白栖云也不会恨你至此。”
“……最不可信是人心。”墨知年笑容深了些,轻轻柔柔道,“我若告诉他们了,一旦他们有片刻的犹疑,结果可能就不是我想要的样子。我的计划不能出差错,一点也不许。”
“你不必对我撒谎。”上善微微扬眉。
墨知年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他低下了头,轻声道:“我是为了三师兄好。你看,他现在也能独当一面——”
这谎太假,上善直接用一句佛号打断了他。
墨知年终于不笑了。
这么多年他还是那么精致的少年眉眼,只要笑起来就是人畜无害、温顺纯良,似乎光明磊落,坦坦荡荡……骗人骗己。
此刻他剖开了假面,露出点不可告人的心思来,下垂的眼尾甚至纠缠了一点怨毒的滋味:“……我讨厌他。”
“玉摇风?”
“玉摇风。”
上善一针见血道:“你嫉妒他。”
墨知年不说话。
——嫉妒他真心付出的温柔都有回应,嫉妒他爱恨都能坦荡,嫉妒他君子光明磊落。
被这个大师兄带着,这宿神峰上的人,本应都是磊落的。
上下两辈子,墨知年最为钦慕的是师尊。他要师尊活,这已经成为了他最深的执念。可实际上最开始刚刚从墨家废墟里重见天日的小小少年,想成为的,却是大师兄那样的人。
他是讨厌温润君子,还是讨厌这个与年少期望背道而驰的自己?
上善不逼问,亦不必问,只慈悲地念一句佛偈。
天界旸谷。
沙泽被脸着地重重压在地上,鸣鸿刀的锋刃藏着高温贴在他颈侧,霜降单膝跪在他背上,沉着眉目道:“你来旸谷作甚?”
沙泽啐出一口血沫,喜怒不辨地眯了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很记仇,”霜降道,“你当年想把我带回天界,就是想杀我,我现在想杀你不过分吧?”
“不过分,”沙泽道,“很合理。”
“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嘛。”有个声音笑道。
霜降全身一震,心神不定地猛抬头,还没等看见人就被沙泽猛然掀起,霜降身上霎时升起高温,沙泽扣向霜降脉门的手被烫,他“嘶”了一声急急后撤,躲出极远站定,目光阴沉,显然生了杀意。
霜降没空管他,震惊地看着走在李疏衍身后人,喉结上下滚动一下,艰涩道:“……曦华?”
曦华道:“哟,儿子,过来爹抱抱。”
霜降真的过去了,提着鸣鸿,愈走愈快。曦华正老怀欣慰心想这孩子终于要跟我亲近了不枉我养他五百年,霜降已然冲到曦华面前,提刀就劈:“你敢骗我?!”
李疏衍默契地让出身后的人,曦华眼疾手快躲了一刀,霜降一步跨出直追上前,曦华抱头鼠窜:“不是!我不敢!儿子你听我解释!”
霜降象征性地追几圈,追到后来忽然笑了。他在李疏衍身边停下,仰起头看了一会天,深呼吸两次,而后一边摇头一边收了鸣鸿刀,轻声说:“曦华,你没死真好。”
“我的确死过一次,”曦华也站住,看着他,目光有长辈的怜爱,得意洋洋道:“但你爹我还没祸害够这世界呢。”
霜降道:“到底怎么回事?”
“来来来坐坐坐,我仔细给你们讲讲啊。”曦华清了清嗓子,张口就胡扯,“话说两千三百二十一年前……”
沙泽忽道:“我打断一下。”
三人看向他。
沙泽目光冰冷冷地扫过三人的面孔:“墨知年呢?”
气氛瞬间有了些紧绷,霜降和墨知年都看向曦华。
曦华眉飞色舞道:“你还在这啊,没事,他被我扔下去找天书疏导心理阴影了,来来来小伙子,坐坐坐,一起听。”
沙泽:“……”
沙泽用“你怎么有这样的爹”的怜悯眼神看了一眼霜降。
扶桑再踏入天帝殿的时候,银甲的天神正在大殿中央,首座银发的天界帝君道:“交出来。”
战神一声不吭,从腰上解下一方玉佩,恭恭敬敬递了上去。扶桑在那玉佩上感应到自身的气息,心口不受控制地一颤,他步子顿住,有些难受地皱了皱眉。
天帝古井无波地看了他一眼,对战神道:“下去吧。”
天神行了一礼,不着痕迹地望了扶桑一眼,扭身离去,带上了大殿的门。扶桑等了一会,见天帝没有说话的意思,只自顾自地把玩那方玉佩,便开口道:“曦华没死。”
天帝的手一停。
“他活祭给了晷景,如今是晷景的灵,我为他雕了一个身躯。他在一天,晷景就还能再撑一天,”扶桑道,“如今你就是想杀他,也杀不得了。曦华,墨家还有余下的血脉,寻来修补晷景,或许还来得及。”
天帝沉默了许久,开口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扬了扬手中的玉佩。
“我的命魂枝,一千年前若不是你设计我,硬生生把它从扶桑树上取了下来,我们三个也不会闹得这么僵。”扶桑没好气道,“被你制成了令,谁拿着谁就能三界畅通无阻。借取它一点力量把神仙的意识投影到人间去,就是神灵降旨。你问这个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