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的好,正在想时,游淼还不起来,卷了卷被子,李治烽便又躺了下去。
游淼撑着床坐起,李治烽就像熟知他心意一般跟着起身,穿上外袍,边系腰带边进来。服侍他梳头洗漱。
游淼问:“东西都收拾齐了么?”
李治烽嗯了声,游淼又说:“书得带走。”
李治烽答道:“书有半车。”
游淼看着镜子里的李治烽,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他抬手摸了摸李治烽的大手,李治烽抬眼看着镜子里的他。
游淼笑道:“多亏有你陪着,不然我这么一个人,从京城回来,又跟条丧家狗似的,不知道得怎么撑呢。”
李治烽的嘴角略牵了牵,游淼换好衣服,李治烽便在一旁站着。
冬夜漫长,山庄外的天仍是黑的,小厮们上来,将箱子捆上车去,后面压着沉甸甸的半车书,游淼连话都不想与父亲多说,也不去与他告别,站在车边呵气,呵出的热气都成了白雾。
木棋儿说:“少爷。”
游淼说:“待得那边安稳了,要人服侍,依旧让你过去,这话只得放在心里,不能多说。”
木棋儿忙点头,游淼又看这群小厮,想挑几个眉眼干净点的过去做杂役,也免得李治烽操持上下辛苦,但横看竖看,又觉无趣,多半都被王氏收买了,没的在身边放眼线,不如索性到了那边再去买人。
昨天游德川给了八十两银子,八十两,在京城不到一月便能花个干干净净,然而现在要多的钱也没了,只得精打细算着用,游淼把钱与地契,江波山庄的账本收拾好,山庄二门处一人快步跑来,喊道:“弟弟!弟弟!”
游淼正待上车,一脚踏在板上,见是游汉戈来了,便又下来。
游汉戈跑得直喘,说:“怎也不等爹起来说一声?”
游淼拿眼瞥他,见他衣服都没穿齐整,说:“怎么?”
游汉戈说:“哥哥送你一程。”
游淼本不想与他称兄道弟,虽知道这些事都不是他的错,然而心里就是放不下,但游汉戈这么个低声下气的模样,游淼看得又有点于心不忍。
从小没有娘的苦他吃过,而游汉戈则是从小就没了爹。十七年里,他是怎么过来的,就像游淼一样,也是这么过来的。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身体里都流淌着游家的血,这个哥,想不认都不行。不管他是一回事,不认他则又是另一回事了。就像爹一样,可以当做不认识这个爹,但他总是真实存在的。
“我不恨你,大哥。”游淼开口说。
游汉戈怔住了,未料游淼一开口便是如此单刀直入的话题,游汉戈略沉吟片刻,说:“我从前一直……很想有个弟弟。淼子,哥哥我……”
游淼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走了,后会有期。”
游汉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袋子,递给游淼,说:“这是我给你准备的……”
游淼看着那个邋遢的小布囊,看了看他的双眼。
走都走了,也没有必要再在此刻置气,还是给他一个和解的机会罢,来日老头子死了,有什么要求还好开口。
游淼接了那袋子,沉甸甸的,里头应当是点碎银,游淼点了点头,转身上车,说:“走了。”
李治烽扬鞭一甩,噼啪之声在雾蒙蒙的清晨中清晰无比,两匹马拖着车,咯噔咯噔启程,沿着山路辗转而去,游汉戈站在山门前,目送马车远去。
游淼神情木然地坐在车里,此刻背后的碧雨山庄,雾蒙蒙的流州,似乎都与他再无关系。
日出,雾散,山谷里采茶女的歌儿婉转响着。
一辆车,一点家当,两个人,走向了游淼新的生活。
第一卷摸鱼儿·终
32、卷二蝶恋花
流州自古物产丰饶,百年不经战乱,是为南方鱼米之乡,尤其江北处的十万顷丘陵,也是长江流域最大的种茶,采茶之地。
江波山庄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距沛县四百里路,快马加鞭一天一夜可到,但游淼带着一车行李,又不赶着去,便走走停停,在沛县停了些许时日,上门答谢邢大夫。邢大夫却出诊去了,游淼只得放下谢礼再度启程。
一路兜兜转转,过了江城府,前往扬州地界,江波山庄在苏州、扬州与流州三州交界处,七分位于江南,三分则位于江北。
这山庄地界实在是麻烦讨厌,当年本是扬州与流州两州所争夺之地,南有郭庄,北有安陆村,两村居民曾为一个江边码头争吵打斗,闹得不可开交。闹出了好几条人命,村正禀知县,知县又禀知州,两州知州也因此而吵了起来,最后只得搁下不管,扔着。
从此江波山庄便横跨南北,中间横着段风急浪险的长江湍滩。
游淼起先不知,本想着摩拳擦掌地大干一番,然而此刻看起来,发现也不是甚么好地方。别的也就算了,有这条江横着,自己每天想巡视一次山庄,还得从江北跑到江南,中间坐一次渡船,再回江南去吃饭?!
游淼不禁扶额,自己老妈怎就选了个这么鸡肋的地方?
游淼去翻书箱,李治烽在外面问:“找吃的?”
游淼说:“拿本书看看。”
游淼翻出一本《流州物志》,又比对家里父亲编的通考志,注意到李治烽在赶车,说:“累不?累了就进来歇会儿。”
李治烽在外头说:“人歇着?让马儿自己跑?”
游淼哈哈笑,想不到李治烽也有打趣的时候,答道:“我来赶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