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查清楚了,萧晏根本就没有妻妾,那女子其实是飞仙楼江淑容姑娘的随身侍婢。”
姬博陵挑挑眉毛:“哦?那么……萧晏和那位姑娘交情想必不错了。”
奚和靖站在他的正对面,直视他的眼睛:“萧晏好男风,从来不进妓院。”他故意把“妓院”两个字咬得很重,重得姬博陵头皮一麻。
“太傅你是飞仙楼的常客,不知太傅和那位姑娘的交情又如何?”
姬博陵开始后悔了。假如,假如他现在好好地躺在那张龙床上,闭起眼睛,奉旨休息,那小皇帝顶多是偷摸他一把,偷亲他一下……决不至于会那么快就把事情戳穿。
但是这还只是明的一手。
暗里安排的那一手……既然到现在还是没有消息,想必是失败了吧。
姬博陵暗自叹一声——亏萧家的人坐得住!
他硬起头皮,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江淑容是出名的丹青妙手,臣对绘画并没有特殊的爱好,所以只是点头之交。”
说罢就吁了口气。还好他早想到了这一重……
奚和靖点点头:“飞仙楼的妈妈也是这么说的。朕还听说,太傅和飞仙楼的叶柳裳姑娘常常下棋到深夜,想必交情不错吧?”
一句话把姬博陵的轻松全部击碎。
“江淑容和叶柳裳是结拜姐妹,两人比亲姐妹更亲,不知道……那位叶柳裳姑娘,知不知道江淑容给萧晏送东西的事呢?”
冷冷的月光下,沉静的少年目光灼灼,仿佛正盘旋于半空搜寻猎物的苍鹰。
姬博陵把发冷出汗的手背到了身后:“这等小事,皇上派个人问问不就都清楚了?”
——他不过是关心一下已经被家人抛弃的表兄兼好友而已,小皇帝有必要这么纠缠不清么?
“朕……不敢问。”冷峻的目光中闪过的一丝怯意。“朕怕……问到最后,会很难过。”
还有那件事……他派去的大内侍卫居然全都被迷晕了,萧晏险些就被人劫走——这件事,他甚至不敢追查下去。如果这“意外”最后也追到了姬博陵身上,他又该怎么办?
姬博陵顿时心软。小皇帝再怎么像大人,他终究还是个小皇帝。
“皇上,时候不早了,请歇息吧。”
“朕不是正陪着太傅歇息么?”
姬博陵噎住。
结果姬博陵还是睡到了龙床上。小皇帝散了头发,脱了龙袍,理所当然地躺到了他身边。
“太傅,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我生病的时候……你一连几天都抱着我睡觉?那时我就想……这场病要是能一直生下去就好了。”
身边的人鼻息缓慢沉稳,仿佛是睡着了。
奚和靖试探地把手伸过去,抓住了姬博陵的一根手指头。没有反应。于是再接再厉,握住了那只温软的手。
这只手曾经握着他的,一笔一划地教他写字临帖;也曾在亲王造反,宫中哗变时搂紧了他瘦弱的身躯,不离不弃。
现在,却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
曾经以为这是因为太傅喜欢的是女人……可是太傅又曾亲口夸赞萧大将军俊勇不凡,英雄气概。几年来他跟着武师苦练武功,身子已经练得比同龄人结实硬朗了不知几倍,太傅却仿佛视而不见。
可三个月前萧晏从北疆归来,太傅却每天跑去和他喝酒赏花,彻夜不归。
这又算什么。
人在身边,仍旧彻夜难眠。
天蒙蒙亮的时候,奚梓洲终于醒了过来。手腕和手臂的关节不知被谁接好了,膝盖上被点住的穴道也已经解开了。身上仍旧是疼,刀割,针刺,鞭挞,火燎……仿佛天牢里最厉害的刑具都在他身上过了一遍。
就连眼睛,都像是眼珠被挖出来在碱水里面泡了一遍又重新安好的,干,涩,刺痛。眯开一条缝,微薄的天光几乎能把他刺瞎。
所以他只看了一眼,就又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院子虽小,却密密麻麻地种满了各式名贵的花草。每年四季,每天的早中晚都有不同的花会开。花香和草木叶的香气混在一起,若有若无地飘过来,虽然催人入眠,却也很是惹人遐思。
何况这味道如此熟悉。倘若只凭着周围的味道,他决分不清这里究竟是天牢深处的小院,还是自家里从小住着的院子。香气越来越浓,仿佛下一刻,便会有人推开他的房门,毫不客气地,不耐烦地喊:“奚梓洲!快点给我起床!”
倘若他再躺着不动,那么很快就会有几滴凝在花瓣上的露水被甩到他脸上。
然后他会暴跳而起:“说了多少次不许乱摘我的花!再摘我就砍掉你的手!”
那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就会挑衅似的摇晃手中的花给他看,挑衅地笑说:“来啊,砍啊,我又不用自己穿衣吃饭,才不稀罕这两只手呢,倒是你,好像比我还离不得它们,你说是不是?”
脑海中仿佛有根弦在瞬间断裂,发出刺耳的长吟。
奚梓洲逼着自己睁开眼睛,深红色织隐云纹的床帐瞬间侵入眼帘,仿佛有人往他头上泼了盆冰冷的血。
花草的香味还在,只是一切都不同了。
他的花,在这里没人敢乱动,和况是连枝摘下。
“韩谦……”
微弱的声音从干裂的唇间艰难地擦出来,几不可闻。
然而韩谦如鬼魅一般在瞬间闪到了他床前。
“小王爷?”
“我睡不着。”
“几个时辰?”
“到酉时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