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达湿罗睁开眼。
萨蒂并没有发作,松开了手。
眼泪从她眼里流下来。
达湿罗和那娑底耶都屏住了呼吸。
从她眼里滚落的是血水。
那是浸入血海那么多年,从未淡去的痕迹。
“他不想见我。”她轻声说,“可他为什么要半夜来看我?”
她萎顿在地上。火焰消失,狮子也沉进影子里。
达湿罗和那娑底耶对望了一眼。血泪一滴滴落在地面上,她的手掌没进泥土里。
“湿婆昨晚……”达湿罗愕然地说。
萨蒂抬起头来。
“他不想见我,那无所谓。”她说,“让我看看他。”
双胞胎呆然地望着他。
萨蒂又落泪了,深红的痕迹一条覆上另一条。
“我已经找了他十二年。”她说,“我知道我不能永远找下去。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我已经想过,如果我找他二十五年还找不到,我就放弃了……我找他二十五年,然后我就死心,我会回去,如果父亲还让我留在身边,我就留下。如果我不能留下,我就去雪山,做苦修者……”
她又伸出了手。
“让我,”她说,“只看他一眼。”
双胞胎注视着她,他们拉住了手,神情变换,从恐惧、憎恶,到迷惘、不安,到从前不具备情感和理智时那种空白的茫然。
但最后他们凝视她的表情,只是一对在人间走过十多年的成年人会具有的那种表情。
“好吧。”那娑底耶轻声说。“我们带你去见他。”
“可你是不会见了他就走的。”达湿罗低声说,一条皱纹浮现在他嘴角。“你也不会只找他二十五年。你没法遵守你的诺言的。我们知道。”
三
他们穿过曲折的狭窄小巷,转过拥挤在一起的民房,水的湿润味道扑面而来。钻出小巷时,萨蒂发现自己面对着恒河。密集的建筑就此留步,朝河面落下去的斜坡被长长、阔大的石头砌成的阶梯占满,阶梯从街道尽头通向河边,或高或矮、或宽或窄地交错在一起,间或点缀着突出来的平台,犹如一曲复杂回旋、起伏转折的乐章,它宏大庄严,也充斥着各色杂音。萨蒂以前没有来过这里。平台上散布有各色小型神庙,有的神庙已经一半浸在了河水里。到处都是垃圾、柴火堆和人们支起的遮阳伞,无精打采的苦行僧三两两坐在台阶上,面对着河流。船只、布匹、檀香花环和死者的骨灰在河水里随波逐流,中午的阳光照在水面上,亮得晃眼。不远处就是一个很大的火葬场,它被台阶和柴禾包围,灰白色的烟正在升起,火葬堆前,一个女人裹着白纱靠在石头墙壁上,一动不动,苍蝇落在她脸上。萨蒂不知道她是死了还是活着。
“往这边走,”双胞胎之一对她说。她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名字,但还是分不清他们两个。是达湿罗,还是那娑底耶?
她胡乱这么想着,跟着他们从台阶上朝下走。女人抬起脸来,漠然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一圈就低下去。男人盯着她的衣装和腰刀。
“就在那儿,”双马童指着前面平台上一个神庙说。
他们转过了神庙的一角。萨蒂模糊地留意到这竟然是湿婆自己的神庙。来这里供奉的人,意识到他们的神在流亡吗?
双马童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个抬起手臂,对萨蒂说:“他就在那里。”
在哪里??萨蒂的视线狂乱地朝四周看着。靡集在台阶上的朝圣者、在河流里沐浴的人、小贩、躲在帐幕下面目阴沉的男人。湿婆在哪里?她看不到他。而他原本如黑夜里的白色雷光,鹿群中的象王,即便隐身在人群中也不可能错过他。
最后她的目光落到神庙的门前石台上。
她看到有一个人蜷缩在那里,睡着。
他肩膀耸着,头发和皮肤上沾满香灰。
有个男人从他面前走过,随手扔了点什么东西在他面前,不知是钱财还是食物。
萨蒂的腿发起抖来了。她做梦一样一步步朝那里走下去,脚软得没有力气。她害怕,就算是见识过罗刹们血洗圣地,在黑暗的森林里独自一人行走,在福舍里被陌生人捂住嘴巴,她都没有那么害怕过。她害怕得连心跳的轨迹都在颤抖,她向他走着,心底另外一个声音却在大声叫嚷,让她立即转身逃亡。当她发现自己最终竟然走到了他身后时,她惊恐地难以自持。她朝后看:双马童走下了几步台阶,站住不动了。他们沉默地望着她。这个孤独的战场,她只能自己面对。
她缓缓跪在了地上,可能是为了更接近他,也可能是因为她膝盖发软。她眼前直发白:一幕幕情景闪电般掠过视野。他在雨中站着。他在精灵的簇拥里站着。他在雪山前站着。他穿着王子的装束,在祭火前抬起头看她。
她把一只手放到了他身上。或者是她的一只手落到了他身上。
他微微抖动了一下。他醒过来了。
一开始他只是收紧了肩膀的肌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