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我若辜负江山社稷,你一样会另择明主,推我下台?”
喻青深深看进毓疏的眼睛,片刻言道:“殿下明察。”
毓疏低声笑起,“那宝座没有半分舒坦,我千难万险坐上去,是为江山社稷,为黎民百姓,还是为谁?”
“殿下为的,不是一代盛世名垂青史?”
毓疏一瞬之间神色微凉,“身后声名,于人与己有何益处。”
“人活一世留不了多少东西,能为后世明识谨记,方不枉为人。”
眼前人复又笑起,“不知道的,真当你柔顺温和,不想骨子里竟傲到这个地步,我是该说你年少气盛,还是年少轻狂?”
喻青张口欲辩。
毓疏笑着截下他,“我也好陌楚荻也好,又有哪个不狂。安然一生是至上福分,只是这样的福分,我们这些人没有一个想得。”
那便试上一试,成事在天,谋事在人。
“我这几日原就想向京畿大营传一趟话,待时机得至,皇城内外可同时起事。”
京畿营参领罗九修为罗妃族兄,执掌洛阳城防。
喻青闻言却摇了摇头,“喻青劝殿下再忍三个月。”
毓疏疑惑看他。
“六殿下现在京中,亦有亲卫兵将驻于城内营馆。边军凶悍,京城营防纵使人数占优,兵戎相接未必能稳操胜券,故喻青劝殿下再忍三个月。”
“你有计策在三个月内调开毓清?”
“朝中乏将,一旦国有战事,六殿下必定离京赴边。”
毓疏凝神看他,缓缓问道:“战事何来?”
“我朝西北边境西沧吐谷浑两国向来均势制衡,但不久之前吐谷浑王暴薨,其兄弟子侄蜂拥夺权,致使吐谷浑朝局大乱。西沧国主趁机出兵侵吞楼兰国土,楼兰与吐谷浑代代联姻,即向吐谷浑求援。然则吐谷浑自顾不暇,于是建议楼兰求助我国。楼兰国小兵弱,却为西沧与我国之间唯一屏障,所谓唇亡齿寒,朝廷必不会坐视不管。吐谷浑辞绝借兵的文书至少已发一月,如此算来,横竖不出三个月,楼兰求使必至。”
“这些绝密军机向来由兵部直呈天子,你是从——”毓疏半句出口,骤然顿住。
喻青点头,“这些军机即便军部与天子也不知道,喻青直接得自吐谷浑内廷。”
“……我朝朝局你也会告知于他?”
喻青谢罪拜道:“我二人只为两国安宁。”
“信涉此等机密,你不怕为人截得?”
喻青抬头,片刻笑了笑,“我二人用的是吐谷浑古语。吐谷浑的各种朝堂文件俱需以上古文字草拟一份,焚告祖先。我那时参与起草两国通商文书,有幸习得这种文字,用它写成的书信即便在吐谷浑境内也没有几个人能认,进入我朝更是天书了。”
毓疏看着他明朗的眉眼,心道这样的内蕴城府,何年何月才能看透。
是否……又是一个你……
“——来日我还真不敢杀你了。”
喻青低笑出声,“殿下怎知来日会是善阑哲登极?”
以名互称,何等亲近。
毓疏笑开,“你看上的,应不会错。”
喻青略觉窘迫,垂了眼睛,听见毓疏道:“便依你之计,暂且按兵不动。你日后也要沉得住气些,这样要紧的位子,不可再擅离职守了。”
若不是我跑了出来,哪里有这样方便说话的地方。喻青心中想着,嘴上却说:“喻青真的,再也不敢了。”
毓疏摇头,“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聪明。真正的智者要懂得藏拙。”
喻青的脸上顷刻间隐去了所有笑意,抬眼看着毓疏道:“唯独对三殿下,喻青永不藏拙。”
主子今日从宫中回来,脸色差得怕人,推了晚膳一句话不说只向寝院走。小糯战战兢兢一路跟到卧房门口,原要进去伺候洗漱,却被一个眼神吓定在门槛外头,两扇雕花门生生在眼前砸上,过了片刻,上了闩。
小糯叹气再叹气,自家主子肝火硬,从小犯起脾气来简直就是个混世霸王,唯独真的被气到伤心时,反而只闷头怄着。皇上下旨召方大人回国已过了两个多月,今日是不是……得了那边什么消息。
他担心归担心,毓清闩了门,他也不敢拍不敢问,闷闷在门口站了许久,只得打发底下人熄灯收拾,早早歇下这一天。
心中放着事,小糯迷迷糊糊睡到三更天,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马嘶刺空入耳,惊得他一个激灵翻身坐起。
冷汗透了前后襟,却再没有其他动静传来,小糯愣怔了半刻,当自己是做梦魇住了,正待重新躺下,又是几声凄厉的马嘶接连传来。这下小糯听得真切,是在后院马厩方向,他匆匆披了外衣跑出房门,也顾不及点灯,慌慌张张直向马厩跑去。下人们纷纷惊醒,个个推门出来张望,小糯一路摆着手叫他们先不要过去,顺手接过有人递来的灯笼,在马厩偏院的门口顿了顿,抬脚进去。
浓重的酒气在院中郁结,毓清只披着一件单衣,扬手向宝马踏云骢的背上又是一鞭,那马儿的身上已被抽出道道血痕,惊凸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