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道似曾相识的声音从门后传出之时,她还是吃惊不小。
正逢岁末, 朝廷内事纷纭, 外务更是繁杂。半个月前起,当裴家上下沉浸于太夫人丧恸之时, 诸多藩属国,如高丽、安南、占城、流求等国,或酋长王子,或是使官, 陆陆续续地赶在这个时候入京朝贺,此外, 孟木、乌斯藏等地也纷纷遣使而来。鸿胪寺接待, 礼部每日安排觐见、飨宴, 皇帝日常的忙碌程度, 可想而知。
但此刻,门后传来的那道声音,她听的清清楚楚, 竟当真如她所想,便是皇帝萧列。
裴右安的吃惊程度,更甚于她。
听到那声音的一刻, 他那只执剑之手,便蓦然停住。
那道话音落下,伴着门枢启转的轻微“吱呀”一声,对面双门,慢慢开启,太监李元贵立于槛后,低声说道:“裴大人,万岁圣驾在此,你不得无礼。”
裴右安的目光,越过了李元贵的头顶,落到其后那个站在雪地中央的人影之上。
那人身披斗篷,从头到脚,被黑暗遮的严严实实,起先一动不动,宛若一尊雕像,慢慢地,抬起双臂,摘下了覆头的斗帽,露出一张中年男子的面孔,
清癯的一张面孔,雪光之下,泛出了层淡淡的青白之色,而双眉愈显鸦黑,目光在夜色之中,微微闪烁。
裴右安立刻收剑归鞘,向着门里纳头跪地:“臣叩见万岁。方才不知万岁在此,多有冒犯,请万岁降罪!”
嘉芙也跟随裴右安,跪在了雪地之上。
李元贵早侧身,避让到了一旁。
萧列道:“不知者不罪。你二人起来吧。”
裴右安谢恩,带着嘉芙起了身。一时间,门里两人,门外两人,隔着门槛,俱都沉默了下去,气氛陡然变得诡异了起来,片刻后,裴右安忽道:“臣白日在此,乃是处置根本堂中一株枯树,免得倾覆殃及供奉在内的先祖莲台,因天色晚了,下山不便,便与内子暂宿寺庙过夜,方才无眠,便携妻前来吊祭姑母,不料惊扰了万岁,万岁不怪,实是臣之万幸。”
他的语气充满恭敬,向皇帝解释了自己为何会在这时候带着妻子来了这里,说完,两道目光便投向了皇帝。
这院落,是当年裴文璟的病重弥留之地,从顺安王一朝开始,渐渐荒弃,几乎已经成为了裴家的私属之地,除逢祭之时,裴家人牵头前来祭吊,一年到头,罕见外人。
今夜,裴右安携妻来此凭吊姑母,天经地义,但半夜三更,当今的皇帝竟也现身于此,行迹又如此隐秘。
裴右安话中之意,呼之欲出。
皇帝依旧沉默着。
气氛再次变得诡异,于嘉芙这个暗知内情之人而言,甚至仿似隐隐感觉到了来自皇帝身上的那一缕尴尬。
嘉芙悄悄看了眼被堵在门里的那个身影,略一迟疑,朝门里躬了躬身,打破这静默,轻声道:“臣妇不便留,先行告退……”
皇帝微微咳了一声,一旁李元贵便开口了,道:“裴太夫人对万岁曾照看有加,如今仙逝,万岁悲恸不已,前些日便有意前来私祭,只是日常事务,千头万绪,竟片刻也不得闲,方今夜才得以出宫成行。方才到了寺中,又念及幼时与裴大人姑母无猜之谊,一时有感,故顺道来此凭吊一二。”
嘉芙悄悄看了眼裴右安。
他神色如常,也看不出他此刻如何做想,只微微垂眸,恭声道:“臣扰了万岁。若无别事,臣便先行告退。”
他向皇帝行了一礼,携嘉芙后退,一直退出七八步远,方转身,带嘉芙而去。
嘉芙随裴右安同行,不敢回头,却清楚地感觉的到,萧列的两道目光,仿似一直落在自己二人后背之上。
“右安,你且留下,朕另有话!”
出去了数十步远,将要拐过甬道之时,身后忽再次传来皇帝的声音。
裴右安停住脚步,慢慢地转过了身。
李元贵已快步而出,来到两人近旁,对嘉芙道:“万岁有话要讲与裴大人,请夫人于此稍候,奴婢先伴着夫人。”
他的语气,极是恭敬。
嘉芙忙道:“公公客气了,我等着便是。”
李元贵虽是太监,但裴右安知他年轻之时,也是弓马娴熟,望了眼前头那道立于院门之内的暗影,略一沉吟,向李元贵道了声“劳烦”,随即转身,迈步而入。
荒园寒雪,天凝地闭,皇帝负手,立于雪地中央,神色凝滞。
裴右安向着前方那人再次下跪,叩首:“万岁有何吩咐?”
萧列仿似回过了神儿。
“你随朕来。”他说着,转身朝里踏雪而去,推门入内。
裴右安注视着前头的那个背影,从地上起身,随他入内,闭上了门。
屋内门窗紧闭,光线昏暗,空气异常清冷,鼻息里扑入了淡淡的尘腐气息。
裴右安站在门边,看着皇帝慢慢行至一张条几之前,抬手,手指抚过几面,仿似陷入了某种思绪。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