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一个耳光的真真,立马改变计划,准备静观其变、随时叫允焉闭上她的臭嘴。弥雅则径直走到魏小姐面前,目不转睛、乐呵呵的将她旗袍前襟盯着,盯得后者拿手挡也不是,不挡也不是。
楚望被一推一接,一阵天旋地转后晕乎乎的站起来,看到来人是谁时,整个人也呆了一呆,轻声喊道:“言桑?”
言桑冷冷将她看着,一句话也不讲。
允焉见状,突然的冲他说道:“她与英军跳探戈,跳完得开心了,之后还意犹未唔……”
言桑脸色更加阴沉,看了她一眼,连声音都冷到骨子里:“我知道。请你闭嘴。”
弥雅见状,笑着说:“这交际场合有人相请,谁不跳舞?位少爷放宽松,又都不是什么小孩了。”
“我只想听林楚望女士回答我。”他低头看着她,“你玩的开心吗?”
她沉默着没说话。
他嘴唇发白,“你抬头看着我。”他脸色苍白到没有丝毫血色,用手指着自己的眼睛,朝她沉声怒吼时带着一点颤抖,“看着我的眼睛。”
她抬起头来。
他狠狠将她望着。
她眸子漆黑,里头有一点点星碎的影子在动。她看着自己时,是一样的神情,和十三岁那年一样,没有任何区别。那种神情里带着肆无忌惮的仰慕。她仰慕他,她喜欢他,崇拜、讨好到近乎在看一个神祗,也因此不太敢与他对视。这种仰慕与喜欢会使任何一个男人为之沾沾自喜与欣喜若狂。若是你见过这神情,你会明白:不论如何相隔两地,音讯不通;她又如何受人诋毁,他始终有自信她将只属于且永远只属于他。
现在她看着他时仍旧与十三岁那年没有区别。是一样的神情,可是,不对。
从父亲那里得知她在这场舞会,那个白华军官也在,某一瞬,他心里一震,仿佛意识到什么,便几乎毫不犹豫的过来了。守卫拦他时,他几乎快失去解释的耐性,态度极差的告诉他们他绝对有资格在邀请之列。报上姓名,他们将他请了进去。他在人群中立刻就看到了她,在手风琴与大小提琴的探戈舞曲里,由谢择益带着她跳跃……这也没关系,这是交际舞,他明白。但在某一瞬间,他看到她看谢择益时候的眼神,与看他时完全不同。
他擅长于剖析每一个人脸上的最细微的表情变化,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他一直引以为豪的天赋,在看到这个神情时,他所建立的全部自信被一击即溃。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他几乎立刻明白了。
一个女人在诗人的诗里不会老去,但诗人他自己却老去了。
“你看着我。”他近乎绝望的,一再一再哀求,似乎这样便能叫她改换一个神情。
她仍旧在看着他,一瞬不瞬的,无所顾忌的,令他深陷泥沼的。
他抓着她手将她拉到自己跟前,狠狠吻了上去!
她睁大眼睛,甚至来不及吃惊与反抗。
两人身后众人都惊住了,不远处也有人往这边看过来。
她挣扎几下都没挣脱开,他吻得更狠了,几乎是试图将她揉碎在怀里。她想讲话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疼的眼泪都出来了。
他似乎感觉到她脸上的眼泪,也感觉到嘴里的腥甜味,终于将她松开。
两人分开之后,她后退一步,摸了摸嘴唇,手指上染了一小片鲜红。
抬头看着言桑,嘴唇上那点红是他脸上唯一的血色。
——
乔玛玲设想过无数次与他再次相会的情形。她故意穿了那件磁青薄绸旗袍,他与她第一次见面时她穿着的。她被邀请去姨妈家,他正用粤语与吴先生艰难交流着。吴先生说他:“中国画在于骨骼与神,要一笔而成。你拿素描笔勾轮廓再填色,神就散了,是不对的。”他微笑着点头应了半晌,却目不转睛将她盯着,末了才问道:“吴先生讲咩啊?”那时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中国女人就是画,青山眉黛远,是山水画。”她在镜前捋了捋旗袍的褶皱。这旗袍有许多年岁了,但仍保存得很好,有褶皱却是不该的。她对着镜子捋了半晌,稍一动,那褶子又出来了。她心里越着急,几乎要用狠劲去拉扯它,便听到身后一声:“需要帮助吗?”
她回头去,他走进来。她没想到他来了,在门口等很久了;她没意识到,便是失礼。
见面不美好没关系,她捺住心头的方寸,将他请进来。他坐下以后,她娴熟的替他斟茶,剑指托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她庆幸母亲教导了她许多传统的东方礼仪,她没丢掉。她明白自己做的很好,坐下来以后,却总疑心是不是在某一处她本该去整理耳畔滑落的碎发,但她却忘记了。
他彬彬有礼的谢过她递来的茶。
她记得他的彬彬有礼。他身量极高,白到近乎没有血色;他的白与高,教养与优雅,得体的谈吐使得他轻易剥离了英国人对中国人固有陈旧的伛偻、蜡黄、形容猥琐粗俗的形象,三言两语间便赢得尊敬,使白人立刻将他视为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