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跑了。
他想通这些,心里倒是稍微好受一些。
但事情仍旧棘手。他必须找到她并且解开这个死结,否则事态将陷入不可控的境地。
而一旦他打开此结,他们之间一直以来的隔阂也将不复存在。
那就能真正交心了。
可这结要如何解呢。
宗承应是一直派人跟踪着他,否则之前那个前来为顾云容送信的侍从不会知晓他的确切位置。
桓澈摩挲着怀中信封一角,摇荡光影下,渊深眼眸幽邃如潭。
两日后,顾云容弃车登舟,顺潞河南下。
别说徐氏等人不理解她的举动,她先前也不太能理清自己的想法。
眼下倒是有了点头绪。
她就是心里不平衡。凭什么她从前遭受了那么多委屈,而且很可能是无妄之灾,他甚事没有,而他转回头说要娶她,她就要乖乖地嫁。
当然,他从前的恶劣态度也是诱因之一。
这种可谓幼稚的心理,她作为一个旁观者兴许会认为不可理喻,但落在自己身上,并不能释怀。
舟行六日,停驻杨村。
再往东南行去,便是渤海湾,可乘坐远洋航船东渡日本。
离境是最稳妥最彻底的法子,桓澈不太可能远赴日本追她。
但她不可能走这条路,这也是她早就与宗承说过的。
宗承后来也不再游说她跟他一道离境,只说为她安排了一个临时的栖身之处,让她再行斟酌一二。
这个栖身之处就在杨村。当时他与她议定的是,她暂在杨村盘桓一月,一月之后,若她想通了,他的手下会将她送回京。
这个时间是她思量过的,她离京时日不能过久。但也不能太短,她要躲开那个日子。
白驹过隙,日月穿梭,转眼半月过去。
宗承提前在杨村赁了一处宅院,顾云容暂在此住下,每日不过看书打谱子,掇一张摇椅在庭院树荫下纳凉,颇得几分田园牧歌的意趣。
左右邻舍也俱古道热肠,相处和睦。
是日,她出门去看社鼓。
乡间颇多这种迎神赛会的热闹可观,但顾云容从前甚少在乡间住,因此倒很有些兴致。
正看到几个妇人在台上擂鼓筛锣,忽觉身后有人扯了一下她衣袖。
顾云容一惊回头,见是一嬉笑的村童。她才舒口气,待继续观览,那村童嚷着要她将她手里的玫瑰糖糕跟松花饼给他。
那是她才买来的吃食,自己一口都没吃,但那孩子要得紧,她无法,便分了一半给他。可他不肯罢休,闹着全要,他母亲也跑来帮腔,让顾云容一个大人莫跟孩子计较,都与了他再买便是。
周遭几个欺生的村民也围来搭腔帮衬,顾云容有些气恼,一时被缠困无法脱身。
正此时,忽听一阵喧嚷声由远及近波荡开来。
循声望去,但见一众妇人孩童追跟着一辆间绣带的藏蓝帷幔马车跑。
顾云容不以为意。马车在乡间原本便是稀罕物,何况是这种一看就是上得台面的马车。她听说此间有些头面的总甲,平日里也只是使着一头干瘦的毛驴。
然而喧哗渐近,她转眼间就瞧见那马车停到了她身后。
车帘一掀,下来一人。
顾云容没费多大力气便认出了来人是宗承。
宗承冷眼扫过一众哄闹顾云容的村民,众人噤声,方才那问顾云容要吃食的村童吓得手一抖,松花饼都掉到了地上。
村民似认为宗承是个官老爷,忙忙行礼,口称官人。
宗承不作理会,对顾云容唤了声“表妹”,叙了礼,便一径往顾云容的住处去。
顾云容对于宗承的到来并不意外,毕竟她答应给宗承的好处尚未兑现。
她入得自己的临时小书房,取出早就预备好的东西交于他,并对他此番的帮忙客气称谢。
宗承见她对他一直这般客套,眼光微动。
从前是怕他骂他,现在好歹不骂他了,却始终客气疏离。他知她短期内不会移情,这般态度再正常不过,甚至他实则该高兴,贪慕荣华的女人,他见得太多。若她即刻就转了态度,反而表明他看错了人。
但他就是高兴不起来。他忽然妒忌桓澈,凭什么他投了个好胎还不算,又得美人钟情。总算他不知怎的得罪了顾云容,不然他连接近顾云容的机会都难寻。
“急甚,先验过才算。”宗承说着话,翻开了顾云容给他的那本手札。
这手札是顾云容亲自撰写的,内中分条总目地罗列了他家乡歙县近几年的状况,以及滨海地区这些年因倭患所受的荼毒。
这便是顾云容许给他的好处。
他这些年虽客居倭国,但因并不随倭寇南下,所以对于沿海的状况实则不是十分清楚。尤其是歙县,他已经十几年都没回过了。
恰好顾云容自小就住在滨海,而且曾在歙县住过一阵子,正可帮这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