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中大通三年,皇太子萧统薨。这一年秋天,广州刺史上书台城,请减赋税,以童奴补,台城允。
一对衣衫褴褛的父子走在新宁郡城新兴城内。那男孩看起来至多五岁的样子,瘦得仿佛骨头可以刺破烂衫而出。菜色的脸上,两只大眼睛凸出来,恐慌又好奇的打量着这座大的不象话的城市。男人像呵斥牲畜一样催促他快走。那男人有着和男孩类似的五官,面容苍老,神情凄苦。他的双手的手指粗糙皲裂,是肮脏的紫黑色,这是属于经常打捞鱼虾海货的岭南渔民的双手。男孩恐惧又依赖的看了父亲一眼,更快的挪动着赤脚。那的小脚上满是裂痕,却在脚腕上系着一条红绳。这是岭南渔民为儿女系的长生绳,家境殷实的用丝线,也有用麻线,还有用鱼网。这一条明显是用残破的鱼网编成的,连暗红的颜色都像是像是用动物的血新染上去的。那是男孩的母亲在他们出发的前一日黄昏,趁着还未落海的光线编织而成。系在男孩脚上的时候,母亲喃喃的念:系红绳,不招灾,系红绳,不染病,活到一百岁……。帐篷里传来男人的斥骂声,母亲不再念了,转身擦眼睛。
男孩想起了母亲,忍了好久,终于克服了恐惧,小声问父亲:“阿爹,什么时候回家?我想阿娘了?”
男人骂道:“问什么问,你娘死了!”
男孩泪浮上了眼睛,停住了脚步,抬头看着他父亲。
他父亲又要骂,张了口,却叹了气,不再说话,拉着男孩的手,快步的向前走。男孩被父亲扯的踉跄不稳。
街上人越来越多,很多都是像他们一样穿的破烂的渔民,街两边的小摊贩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叫卖,仿佛知道这些人是买不起什么的。男孩闻道了街边籼米糕的香味,只喝过海菜蛤蜊汤的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他费力的咽了咽口水。
父亲的脚步停了,走向卖籼米糕的摊位,问清那贩子价钱,便低头在腰带里查出十五枚鹅眼钱,用手摩挲了一遍,不舍的给了那贩子,换回了一个灰色的冒着热气的籼米糕。
男孩不敢相信的接过米糕,看了看父亲,确认是给他的,才尽可能张大了口咬下去,还没怎么嚼,就吞了下去,烫得呲牙咧嘴起来。就这样边吃着米糕边被父亲扯着走。等吃完了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出现了几个紫衣的男人,捏他的胳膊,又掰他的下巴,看他的牙齿。然后就把他扔到一个围栏里,里面有十几个和他一样茫然的男孩,都赤条条的站在那里。他费力的抻着脖子寻找父亲,看到父亲正在远处躬着身子听一个穿紫衣的男人说着什么。然后接过一个黑色麻布袋子,行了礼,便向反方向走去。他有些急了,想喊父亲,却又不敢,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越走越远。他垫起脚几乎要看不到父亲时,父亲终于停步了,转过身子张望了一下,他楞了,父亲的表情是他从没看到过的,几乎就像哭了。就在他晃神的瞬间,父亲已经转身了,这次再没停步,两步就再也看不到了。
他和很多男孩挤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秋风从车厢破壁的缝隙里钻进来,让男孩们靠得更紧了。他还在后悔,如果父亲回头的时候,他伸出胳膊晃几下,父亲就一定能看到他了,就能把他带回家去了。又想,带回家去又怎样呢,还是要天天喝海菜汤,在这里每天却有米团吃。可他想念母亲,还有年幼的弟妹,虽然他们除了哭什么都不懂。他也想父亲,那个总是骂他打他的父亲。他小小的心挣扎起来,仿佛有人可以让他选择,是回家喝海菜汤,还是在车里吃米团一样。
“过铁马河哟……”赶车的一声吆喝惊醒了他。接着车剧烈的颠簸起来,车轮蹚水的声音呼啸而来,胆小的孩子哭叫起来。
他紧紧抓住车壁,脑袋里再也没有其他的念头和记忆,只剩下一个念头:我不会死吧,我不要死去,我要活下去。
一车又一车的运奴车呼啸着涉水渡过铁马河。后面还有一队又一队的官制车,运载着给国家的赋税,给贵族的年贡。北雁南飞了,南地的人却离开故土往北,从此不再记得自己是谁。
梁太清两年的深秋到了。华夏的土地上乱布着数不清的界线,然而对有些迁徙的生灵,苍穹无疆。北国的雁群穿越茫茫云海,拂过万里高山,向着温暖的南国迁徙。它们的翅膀遮云蔽日,带着北朝凛冽的寒风,带着南朝粘稠的雨露,飞越巍峨险峻的五岭,飞越丘陵密布的岭南,飞过一条无数纵横交错的小溪汇聚成的一条大河——铁马河。铁马河上,有另一群迁徙的生灵,而他们与自然教化的习性相反,他们在向着北方迁徙。
这只队伍延绵近两里,首尾不能相望,队首有数面偌大青旗猎猎迎风招展,旗上四字,正是岭南将军。便是没有旗帜,路人一见也能知这是一支军队,因其中十之**是戎装战马的军人。然而,路人不知的是,这些军人中真正属于岭南将军的亲兵不到两成,其余皆是奉旨护行的京城禁军。要知道,京中中领军旗下仅七千禁卫,皇帝却派出五百人远赴岭南,为岭南将军晋南王护行。由此可见,这位皇孙将军在皇帝心中占据了怎样特殊的位置。
队伍行至铁马河畔停了下来,探路军下马过桥,与迎候在对岸的康州自东而来的人马会合。队伍中间有几部四驾素车,正是岭南将军眷属车驾。一车中下来一位缃衣内侍主官,正是晋南王内侍主官河鼓。河鼓弯腰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