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武在汉廷时,曾与李陵俱为侍中,两人很是要好。苏武出使匈奴的第二年,即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李陵兵败投降,自知大节有亏,明知他身在匈奴,却不敢求访。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数年之后,单于指派李陵前往北海,履行劝降大业。李陵又喜又忧,喜的是又可以见到故人了,忧的是自己脸上无光,就这样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上了路,行至北海,置酒设乐,款待苏武。李陵诚恳地说:“单于听说陵与子卿素来交厚,因而特意派遣我来做说客,言欲真心地厚待足下。你到死恐怕也不能归汉了,白白地在这没有人的地方受苦,坚守信义,可是,又有谁知道呢?先前长君(苏嘉的字)做奉车都尉,随从圣驾去雍地的棫阳宫,扶辇下台阶时,触柱折辕,被指控为大不敬,不得不伏剑自刎,天子赐钱二百万以葬。你的弟弟孺卿(苏贤的字)随从圣驾去祭祀河东地神,过河时宦骑与黄门附马争船,前者把后者推堕入河,以致溺毙,宦骑逃亡。圣上下诏让孺卿负责追捕,人没抓到,孺卿惶恐服毒自杀。我来匈奴之前,你的母亲已经去世,我曾送葬至阳陵县。你的妻子正当青春年少,听说已经改嫁了。你家中仅剩的两个妹妹,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从你离家至今已有十余年了,是否存亡尚不可知。唉,人生如朝露,本就时日不多,何必要让自己受这么久的苦呢?我刚投降的时候,也痛苦得如同发疯,恨自己负汉,以致连累老母被收押在保宫里。所以,你不欲投降的心情,我是懂的,可是,难道会比得过当初的我么?如今陛下春秋已高,法令无常,大臣无罪却被夷灭者达数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还用得着再尽忠么?请足下听我一言,不要再有别的心思了。”
苏武道:“我苏家父子没什么大的功德,全是仰仗陛下才得以位列将帅,获爵封侯,兄弟皆为亲近之臣,因而常思肝脑涂地,以谢圣恩。现在若需要我杀身以报,即使是斧钺汤镬,也甘愿承受;更何况,臣子侍奉君主,就好像儿子侍奉父亲一样,子为父死,虽死无恨。请勿复再言。”
李陵不再多说什么,与其对饮数日,又寻机劝其听从自己。苏武正色道:“我本来应该早就死了。如果右校王(李陵在匈奴的爵位)一定要让我投降,那么,请停止今日之欢,让我直接死在你的面前。”李陵见其一片至诚,喟然叹曰:“嗟乎,子卿真是义士啊!”不禁自惭形秽,“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顿时泪下数行,沾湿了衣襟。苏武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得说善自珍重。于是李陵诀别而去。
李陵虽去,却始终记挂着苏武,又不好意思直接给他什么东西,便让且鞮侯单于之女、匈奴公主、他的妻子赠送牛羊数十头给苏武。
过了一些时候,李陵又到了北海,对苏武说:“区脱(边境)地区捕捉得几个云中郡的人,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说是圣上驾崩了。”苏武听了,面向南方,嚎啕大哭,因过于悲痛以致吐血;尽管如此,仍然旦夕哭吊。
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昭帝即位。匈奴与汉渐渐达成了和议,于是汉廷寻求苏武等人。匈奴单于心想困辱汉使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加之心有不甘,便慌称苏武已经死了。昭帝不信,又派人前来打探。常惠得知了这一情况,便请求看守人员行个方便。这十多年来,守卫目睹了他的忠贞,早不由自主地生了敬佩之心,有心成全,便一口答应,领着他偷偷地去见了汉使。汉使见他居然还活着,惊得半天合不拢嘴,欣喜之余,忙询问苏武的情况。常惠详细地述说了众人这些年来在匈奴的情况,末了,特别叮嘱道,要想单于放了苏武,须如此如此:只道前不久汉天子在上林苑中射猎,获得一只大雁,其腿上系有一帛书,上面说苏武等人在某泽中。
汉使大喜,依言而行。单于大惊,不敢直视使者,为掩饰尴尬,看看左边的护卫,又瞧瞧右边的部属,心想莫非真有此等神异之事么?虽然疑惑,但还是诚恳道歉,言苏武等人确实还活着……
李陵得知苏武即将归汉,特意携带了酒菜,前来祝贺,感叹地说:“今足下还归,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又有谁比得上你呢?陵虽然愚劣胆怯,但假使朝廷当时暂且宽恕我的罪过,保全我的老母,使我能忍辱负重而不忘早已立下的志向,那么,曹柯之盟(春秋时,齐桓公与鲁庄公会盟于轲,曹刿执匕首迫使齐桓公答应退还侵鲁之地)必会重新上演,如此便可立功赎罪了,这也是我初降时夙夜所思,一直念念不忘的。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先帝为贼臣所蒙蔽,不听良言,不辨贤愚,族灭我的全家,令我身败名裂,为世人所耻笑,既如此,那我还如何顾得上立功归汉的宿愿呢?唉,算了吧,一切都已过去了。子卿,我说这么多,只想让你知道我真实的心意罢了。如今我已成了异国之人,这一别咱们就永远隔绝了。”苏武也叹息不已。
李陵起身,拔出宝剑,翩翩起舞,放声歌唱:“径万里兮度(渡)沙幕(漠),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颓)。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不觉泪流满面。苏武不知该如何劝慰自己的老友,也是泪下数行,深情地凝视着他。不久,两人依依不舍地惜别了。
单于召集苏武及其以前的部属,除去已归降和逝世的,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