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空双目微闭端坐在扶手椅上,辇轿微微一顿,大约也能猜到已经入了宫。他睁了眼,一道朱红罗帐隔了视线,只能瞧见远处宫殿的大致轮廓。
这一路上他挣扎了许久,万般无奈皆化成一声长叹。
跟着的内侍在轿边放了杌凳,低声道:“九殿下,已经到了。”见车内的人没有动静,想再出声提醒,又怕自己造次。
余光瞥见前头的华阳长公主已经下了辇轿,内侍只好硬着头皮打算再说一遍,却见里面的人影动了动,他心下舒了口气,替里头的净空轻掀了罗帐。
净空正打算起身下轿,余光瞥见方才那个香囊滚落在如意云纹蜀锦椅垫上,香囊之上的一枝桃花被暗色的纹路一衬,更显娇艳欲滴。
净空顿了顿,犹豫半晌才伸手拿过它捂在掌心之中,雨花锦带了一丝凉意,微微散了他掌心里的炙热。他不自觉地抚了抚,让那凉意更贴近自己一些,心里一片涩意掩不住直往上泛,脸上却无端地轻笑了一声。
那内侍心下好奇,悄悄抬头看向车内,只见九皇子凤眼轻挑,眉稍却染了一丝无奈和悲凉。想到这里内侍连忙低了头,在心里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这九皇子今后恐怕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有甚凄凉可言。
见他准备下车,内侍连忙伸手要来扶。净空双手微拢在袖中,不经意地避开去,踩了杌登自行下了轿。
内侍朝着净空笑得万分谄媚,方才在佛音寺已经见识了九皇子的怪脾气,现下这般表现他已见怪不怪了。
净空下了辇轿,朝远处望去。
申时时分,初秋的日头依旧不见弱,照在元辉殿的琉璃黄瓦飞檐屋脊之上,折射出炫目光芒,投向不远处的朱红宫墙之上。
日光刺眼,净空只觉得双眼微微目炫,一股刺痛直钻心尖。他心里不禁自嘲,十七年前的金禄是不是抱着自己走过这里,走出皇城,去了乡野,去了净地。
金禄那慈和的笑脸和老迈的身影又浮现在净空的脑海里,稍稍缓了他心里那股痛意。
年幼的记忆里,除了了空花白的长须,还有金禄亦步亦趋的陪伴。他和自己一样光着头,一身灰色僧衣,所以净空以为自己生来就是如此。
三岁的时候,他被寺里香客的孩子嘲笑是个没人要的。净空看着那孩子朝自己做了个鬼脸,扑到一个妇人怀里喊了声“娘”。
净空躲在后山偷偷地哭了一场,睡前忍不住还是开口问了金禄。
他只记得那天新月之夜,没了月光的僧房更显漆黑幽暗,他问完这话金禄许久都没有回答,他只当金禄早就睡了。哭累的小眼早已疲惫,耷拉着都快要闭上。
过了许久,迷迷糊糊的净空才听见金禄才长长地叹了一声,声音微哽:“殿下的父母爱你至极,只是有难言之隐才送你来这佛门之地。”
净空不明白金禄为什么叫他殿下,他只当自己做了个梦,梦里有对爱他的父母。
金禄第二次叫他殿下是他临死之前,自己陪在他床前,旁边还有一个威严的中年男子。金禄抖着无力的手将他往那男子轻轻一推,气息微弱一字字慢慢道:“奴才无福,有负陛下所托,殿下性子恭谦和善,还望陛下早日接他回宫才是。”
急急地咳了两声,见净空哭成一个小泪人,金禄伸出枯瘦斑驳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净空白嫩的小手,早已浑浊的双眼老泪纵横,“殿下的父母是天下最尊贵的人,殿下定会是这天下最有福气之人。”
再后来,金禄死了,可他还是净空,即使他有天下最尊贵的父母。
元辉殿前依稀可见站了许多人,远处有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朝他们跑来,对着前头的华阳长公主一跪:“长公主殿下,太后娘娘已经在殿前等着了。”
华阳心知母后恐怕已经等得心急如焚了,转身看向净空。
只见他目视远处的元辉殿,脸上无悲无喜。身上的黑色海青被风吹得微微拂动,手里执着佛珠,一身的淡然与这皇城格格不入。
华阳心里微微一滞,脸上却挂着柔和的笑脸,“九弟,我们走吧。”
净空收回了视线,朝华阳微微一颔首,随在她身边朝元辉殿缓缓而去。
从出了佛音寺起,净空在心里过了无数遍清心咒,才将将把心头的浮躁和忐忑不安按压下去。一下轿,眼前的红墙绿瓦又把他压下的那股躁动不安重新勾了上来。
净空右手的佛珠转得越发的快了,元辉殿不过几百尺之遥,净空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踩在心尖上,他盼着早些到,他又盼着永远到不了。
“母后,皇兄,我把九弟带回来了。”华阳方上了元辉殿前的石级,便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之情,半转着身子朝落后她一步的净空招了招手,示意他快点。
净空目视前方,依旧不急不缓地一步步踩在石阶之上。
待到了殿前,他才将衣摆轻轻一撩,俯跪在地上:“贫僧净空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各宫……”
“孩子,莫跪了,快些起来吧。”净空话音未落,左臂被人轻轻抬起,他心里一愣,顺着那手抬眼去看。
只见一身华贵宫装的中年妇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凤眼里溢满泪水,满是慈爱地看着自己,崔嬷嬷在一旁虚扶着她,嘴上不住地劝慰着。
净空想,这必是太后娘娘,是他的生身母亲了。
太后早已望眼欲穿,方才见着两人车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