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葛先生患病以来,均臣总是迟起迟睡,生活之程式竟被捣乱,现葛先生估计其恙渐癒,所以已不常麻烦他了,於是均臣复实行健身操。做完早操,吃了饭,就收到姨母给均臣的电话说“二舅父病重,将逝。”於是均臣在店内替窗门装完防蚊子的铁丝布後,就急忙驱车前往虹口访二舅父。一路上见有采牌搂及“收回租界”
等标语多种,商店亦大书“九折优待三天”等字样,好像在庆祝什麽。这时均臣才想到昨晚路过租界时,路上有小孩等在放小炮仗,均臣颇怕,曾拣路而行。他想起今早报纸的报导,原来是法租界公董局礼堂举行“接收法租界”仪式。报称,法租界“收回”後编为第八区,陈公博兼任区公署署长。商店虽大悬九折广告,但大街上竟与平日一样,并无推挤,看来市民也是绝不受此欺骗的。
到了二舅父家,二舅父正坐在椅上,据称是因为不能睡倒。人已瘦得不像样,上身已退肿而下体仍肿。二舅父见均臣至,仍表示非常客气,音颇宏亮,精神尚佳,但均臣很觉悲哀,谈之数语,谓已有四天未食,仅食水果类或冰棒汽水等。说话时舌硬,不过脑子还很清楚,只说“不久将死矣,但苦了他们了”,说着时手指着一对小儿女和二舅母
。均臣虽安慰几语,然总属尝浅。二舅父语不久即合目入睡状,喘气甚紧。不一时又张开,目光灼灼很怕人。这时二舅母说大舅父正等在提篮桥的下海庙等她,她要着衣去求佛,名曰“舖堂”
。二舅母说话音甚大,表妹表弟又来往很烦,实对病人非常不利。二舅母大约久有准备所以无甚忧戚,她们以为病必不治,所以问问菩萨还可救否,而求医倒在其次了。二舅父汗颇多,喜甜之冷食,给他吃冰棒,均臣想这简直在送他的命。二舅父二臂瘦极,而手极大,均臣拿起二舅父的手问:“二舅父,你的两手做过多少的事呀!”
二舅父额头称是。不久,大舅父及姨母等均来,亦无甚忧状。大家似在敷衍并无救病人回生之意,均臣人微无力只好默不作声。姨母等料舅父必死,已在备寿衣等类。二舅母对姨母说家麦之凶相仍异常,昨去视他,他正在替儿子办周年纪念,告知他二舅父的事,并问他取袜一双给二舅父做“过寿物”,他凶狠地取出很坏的吊袜一双,竟视其老父若旁人而不如。呜呼!均臣听罢不觉泪流长叹。
回到店中时,闻炳仁讲裕元父来电谓裕元有事今日不来,他们猜想大约裕元的老婆生产了。後至电裕元,问是否有生?裕元说:“正是,现已产下,是男的。”不多时,裕元已至,喜气洋洋,大有得意之态地说:“肚自昨五时痛起至晨七时始生,男孩很胖大,出胞而能作吃拳状。”大家都向他恭喜,嚷着要裕元请客,裕元连连作揖回礼。呜呜,一降生,一将死,一日内均臣经历於生死之间,让他年轻的心感受到人生之无常,命运之叵测。
恭喜过裕元,大家又都各自去忙了。裕元暗自对均臣说:“刚才先至葛先生处报喜,葛对杨树浦多收帐事,准备抽洋二百元提给裕元﹑均臣和锦华。”这时赵先生过来跟他们说,昨天刘廷章让他转达,让各位今天中午全体到老日顺酒店去,只留炳仁留下管店。中午,均臣、赵先生、裕元与锦华等四人至老同顺赴约,时张炳初和刘廷章二人已在。不久入席,刘廷章以老大哥自居颇讲俏皮话,大概他自己觉得很讽刺幽默的。酒数行後,刘廷章问均臣父母在何处,在乡有几人,又问起均臣姨夫等等无聊话,好像在调查一样,搞得均臣很不高兴。饭将毕时,刘廷章清清喉头说:“大家在陆先生去世,葛先生生病时,工作很努力,为此与董事会商议,因大家点心钱等实在太少,每人每日加五元,同时决定所有员工加薪,赵先生与裕元加薪一百元,均臣等三人各加四十元。”这种结果均臣是不满意的,像师弟炳仁倒亦加了四十元,共六十元,看来做老板弟弟总是幸福的。但像均臣,总算三年“徒刑”已满,而只有八十元,不知是薪水呢,还是月规呢?这种不中不西的演算法,真亏得他们。均臣越想越委屈:“我可怜呀,为了每月八十元钱出卖了我的精力,逐渐地将以青春去贡献给老板们。而对他们稍微不利时就会我将逐出,以後我就是他们所不愿睬理的唾弃者,而我因出卖廉价的精力,而他们得到他们浓厚的财产,难道他们会记你点恩吗?”
昨天听说石路那里有跑鞋卖,所以礼拜天六时均臣即起身,七时就赶至石路。其时人已很多,足有二百,直立有三时之久,至九时发号码,均臣是94号,十时半才买到。他买的跑鞋一双洋五十元,并在市民证上被打一印记,以後不可再买。买好鞋,均臣又至姨母处。姨母说家麦到二舅父处去过二次,说是因生意忙,真真不能脱身。但当他见过其父後,就终日闷闷,非常难过,姨母言中似颇宽谅家麦呢。从姨母处收到父亲来信,谓乡稻已收割,母担谷卖四百元,米一千元一石。
姨母处回来,顺便去三井看日文考试分数,并替阿苹报名。考试分数已经下来了,均臣得80分,但有一题系偷看书的,全是因为考试前上日文课时教师说:“本暑期班中级有六班之多,下学期高级将分三班,故凡不及格者不准升级以免拥挤。”均臣亦觉偷看不好,但因有不能升级之虞,加上此题之偷看也未影响是否及格,念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