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两人的真正身份公布于世,他也不觉得郑愈那个名字是自己的, 所以索性就抽了自己法号上的一个字, 改了名字叫郑远。
他三岁的时候身体被他继母落了重毒, 差点身亡, 好在临死之前东明大师寻到了他,算是勉强救回了一条命, 但中毒太深, 身体却是从此破败不堪, 平日里也只能靠轮椅行走。
这日他师傅东明大师召了他, 递了一封信递给他,道:“你本是尘俗之人, 强行遁入空门, 并无益处,你留在寺中, 大约用不了两年,这身体便会彻底尘归尘,土归土了。前几日,我收到了原绎师弟的信, 他说他寻到了几味药草,或可解你身上的余毒,你蓄了发,便去药衣谷看看吧。”
“师傅。”
“你不必多说,你知道你师叔为了你的毒这些年都在药谷潜心研究,足不出谷,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些苗头,你莫辜负了他的心意,你却出去吧,收拾了东西明日就出发吧,我要闭关,也不必过来跟我告辞了。”
郑远刚想说什么就被师傅打断了话,他瞅了一眼已经阖上了双眼,一副‘我是高僧,你莫打扰我,快速速离去’的师傅,嘴角抽了抽。其实他没想说自己不去啊,他想说的是去就去,干嘛要蓄发啊?
不过他知道自己师傅的性子,而且于他来说,蓄不蓄发也没什么所谓,他其实对什么都不太有所谓。所以师傅他老人家既然这么说了,他便也就应下了,谁叫他性子好呢。
他们师兄弟三人,周原,郑愈,还有他,性子最好的大概就是他了。
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京城的周原郑愈:什么?!
***
三个月后,郑远出现在了药衣谷。
他依着记忆深入了谷腹,寻到了师叔住的处所,入目的就是荒凉又空寂的几排院落。
他皱了皱眉,进了院子,一个人影也没看到,要不是看到院子里地面洁净,还晒着些药草,他真怀疑这里是否还有人住。这里瞅着哪里还有当年热闹的药衣谷的影子。
他唤了一声,一副世外之人的语气道:“师叔,您老人家可在?”
没人应声。
倒是山林草丛里隐约有窸窸窣窣小动物的窜动声,还有虫鸣之声,越发显得空寂和寥落。
他再唤了一声,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了白色衣裳的小姑娘走了出来,纤细瘦弱,头上簪了一朵细细的白花,身上也应该是孝服。
“阿棠?”郑远略有些迟疑道。
他已经多年没来药衣谷,当年离开时师叔的女儿原棠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面前这个,估摸着也有十五六岁了,不过隐约间,眉眼倒是一样的。
“明远师兄?”小姑娘开口,没有否定,又唤“师兄”,显然就是郑远口中的阿棠了。
阿棠看了郑远一会儿,就道:“阿爹过世了。”她面上并无什么悲伤,像只是在告诉他一件事实而已,就跟说“阿爹他出门了”那般。
郑远有些吃惊,世外高人的脸上总算是出现了一丝裂缝。
阿棠认真的看着郑远,续道,“三个月前阿爹帮明远师兄你试药,中毒身亡了。不过,师兄你也不必内疚,阿爹之前身上就已经中了上百种的毒,早就已经离鬼门关不远,活着也是受折磨,你那些药不过就是踹了他最后一脚,或者还帮他解脱了。”
郑远:......
他师叔原绎嗜药成迷,或者说成魔,他编撰《药医典》其中每样药草有毒没毒的他都尝了个遍,其实他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郑远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自己永远都爬在鬼门关,对生死早就看得很淡,倒是也很能理解常人都不能理解或接受的原绎的行为。
他想开口安慰小姑娘几句,可看她的样子,委实不需要那客套的几句。
阿棠道:“阿爹临终前交代我了,让我给你治病。”
郑远:......
他看着小姑娘单薄得像是风一吹就能倒的身子,想说,你给我治病?
他师傅东明大师不仅是得道高僧,医术也超群,就是他自己,久病成医,于药学和毒这一道上,就是宫里的御医也是比不上他的。
可是他对上小姑娘认真到有些倔强的眼神,眼底却又带着些祈求和脆弱,他想到她刚刚丧父,虽然撑了小身板故作坚强,但此时肯定还是脆弱的,也必定十分在意她父亲的遗命,所以他吞回了已经到了口想要拒绝的话,只道:“好,那就麻烦师妹了。”
他这身体,反正大概熬不了多久就要死了,她想治就治吧。
他看出来,她大概是很寂寞或者无助的,这茫茫大山,父亲刚逝,一个人住在这里,晚上说不定还有什么豺狼虎豹的溜达进院子,反正他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也的确需要找个地方静养,那就留下来陪她一段时间吧。
到底就是个小姑娘。
当年若不是师叔,他这条命也早就没了,更何况,他还是为了给自己解毒试药草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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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