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儿子的确多嘴,却偏偏占着理。赵普一张脸沉得像将落雨的天,只道了句:“照为父的吩咐去办。”
“可是爹,你可想过,万一皇上对当年之事仍耿耿于怀,这不过是他们兄弟联设下的一个局,那会是何下场?”赵承宗甘冒不孝之名,谏言道,“这十六年以来,爹不是一直都将当初的那段情看作过眼云烟吗?不过一段露水情缘,爹对那个女人已经仁至义尽,成大事又何拘小节?”
“住口!”赵普冷冷地喝了一声,“为父所思所为还轮不到你来教训!下去罢,明早丑时之前,我要看到皇甫罗安然无恙地站在这梅居之。”
赵承宗虚张了张口,还欲说些甚么,却见赵普低下头去翻阅案上的册,仿佛他这个人不存在似的。赵承宗只得紧抿着唇鞠了一躬,转身出去了。
赵承宗前脚刚出去,后脚这门上便响起几声“笃笃笃”的叩响。
“进!”赵普头也不抬。
便听门扇被缓缓推开,又极轻地掩上,矫健的脚步声径直而来。
“林公子,听人墙脚可不是个好习惯。”
“赵相说的是。”来人果然是林卿砚。他扬起嘴角,笑道,“只是在下轻浮惯了,歪门邪道也常使些。譬如此番,若不听一听墙脚,又如何知道相国用情之深?”
赵普没心思同他这个准女婿耍嘴皮子,直截问道:“怜儿送走了?”
“嗯。”林卿砚掀袍坐下,“虽说赵光义听了方才在窗外那个影卫传回去的话早就自顾不暇,应当没工夫倒打一耙才是,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联想到方才在窗外闻见的父子争执,便不难猜想眼下赵普悒悒不乐的缘由,林卿砚笑道,“赵光义大概也料不到,这个他布了五年的局,眼下竟成了烫的山芋。想必今夜赵世兄前去救人之时,那私宅的一干奴婢会众星捧月般将皇甫将军送出来。”
赵普莞尔一笑,竟是被逗乐了。
“林公子年纪轻轻,却颇能占风使帆、随应变,当真后生可畏。”
“过誉了。若非相国费心将那影卫一路引到梅居来,又岂有这么一出戏?”林卿砚仍旧笑得不加掩饰,只是回想起适才他信誓旦旦地说要刃仇人,那笑容多了一丝转瞬即逝的苦涩,“若是那影卫再有些语言天赋,回禀之时多加渲染,教赵光义当真以为我们对他朋党比周的小辫子失了兴趣,只是终日藏在重重护卫之紧张他的小命,那便再好没有了。”
“老夫倒是忘了问,”赵普道,“事到如今,林公子打算如何报赵光义栽赃陷害之仇?”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林卿砚敛容道,“我尚不知究竟是何人毒害了爹,谣言早起,说到底那赵光义不过是煽风点火的阴损之辈。若是要报此仇,传谣之人、信谣之人数以千计,又该去怨谁呢?便请相国将赵光义密谋篡位的罪证呈上,如何处置皆凭建隆皇帝罢。若宋国皇上这般相信自己的臣弟,毫不怪责,在下亦无话可说。”
赵普静默了片刻,方道:“你能想开,自是最好。方才你亲口说出要孤注一掷刺杀晋王之时,那般神态,连老夫都有些恍然了。”
“很像那么回事对吧?”林卿砚张扬的笑容平添了几分黯然,“我曾经也就是这么打算的。”
“那为何现在……”
“因为阿佑。”他缓缓道,“准确地说,是因为阿佑,我才意识到这世间还有几个我想要保护的人、需要我的人。这世间,还有我想要比肩携、共赏朝华日暮的人。我这条小命还有些作用,还得好好护着,不能枉送了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