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门,闻声而来的狱卒们脚步凌乱,看到大蛇进了牢笼,一个个瑟缩得不敢上前,面面相觑着连持刀的手都在发抖。担生心疼地低下头舔了舔傅其琛的脸,再直起蛇身回过头,看向那群面色苍白的狱卒的时候,血色的眸子已经带上了冰冷的杀意。

灾难如同天罚从天而降,不知从何处流来的奔腾巨浪和扑天的浪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这座城邑袭来。许多人只听到隆隆的水声似雷,而后在睡梦中便被浩大的浪潮吞没。天地变色,巨大的蛇影盘旋于城邑上空,洪水浪潮伴着泼天的大雨,痛哭求救的哀嚎伴着城墙崩塌的声音整整一夜,原本和乐平静的城邑,变成了水底无人知晓的一片废墟。

太阳出来了,温暖的曦光照出一片潾潾的水光。浑身萦绕着黑气的大蛇,头顶上托着一个人,在水面上蜿蜒前行,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片水泽。村子也被淹没了,只剩下村头的那棵老槐树还露出一小片树冠。等到水波退去,这棵树大约会被泡烂了树根,再不复参天的姿态。

担生小心地将傅其琛放在最高的那根树枝上,伸出冰冷的信子舔过傅其琛苍白如纸的面容。它身上变化的不单单是满身的黑气,还有那一双原本赤红色的蛇眸,此时也一样萦绕着淡淡的黑气。

“担生,别难过,生死不过是天道伦常。”傅其琛吐气微弱,却还是强撑着一抹笑意,他想抬起手摸摸担生,只是黑红交错的手早已没了力气。他身上除了被严刑拷打出来的伤痕,还有一道道的焦痕,昨夜一道天雷朝着担生劈下来的时候,他挡在了它身上。

“听说精怪想要化形成人都得受一道天雷,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若是变成了人形,一定很好看。”傅其琛的气息急促起来,精神却好了许多,担生用尾巴缠着他的腰,静静地将他脸上的脏污舔舐干净,好似想将他脸上的伤口一并舐去。

“我可能,要食言了,要留你独自一人在这里了,真是对不住。”傅其琛靠着它的头,说话的语气带着歉意和遗憾,“只可惜见不到你便成人的模样,担生,如果你有朝一日真的化成了人形,记得不要再如今日这样大肆杀戮,否则……否则必会遭受天谴……”他不知道,只此一夜,担生造的诸多杀业足以将它拖入魔道,身上缠绕的魔气,将如刺首挥之不去。

“担生……”

傅其琛的话音微弱下去,担生没能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曦光之下,黑色的暗芒闪烁,墨色的长蛇化成了一个黑衣的青年,面容如冰雕雪琢。它将已经渐渐失去体温的躯体抱入怀中,不复记忆中温暖的样子。

“其琛。”担生的声音有些生涩,咬字却十分稳,仿佛在心中唤了百千回。只是怀中的人再不能回复。红色的水迹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担生摸了摸自己的脸,手心一片水红。

“蛇是没有眼皮的,原来变成了人之后,就会哭了吗?”沙哑的声音像是低声喃喃,又好似是在问着怀中的人,“其琛,我不想变成人……”如果成人之后,你便要死去,我宁可永远不变成人。

“我不喜欢人。”他们贪婪凶狠,恶毒狡猾。

“可我喜欢你。”

五个字飘散在青天碧水之间,消失于偌大乾坤。

“倘若继续活下去,面对的全然是物是人非,我情愿早早死去,不必只活在欺骗之中,至少内心安稳。”陶冶的话如尖锐的刻刀,一笔一笔刺进傅丹生的心里。傅丹生所为叫他又惊又诧,他眼中的那丝眷恋,更让他说不上得厌烦。傅丹生垂眼,拭去陶冶唇边残留的血痕。

“你要如何想都好,哪怕心中恨不得我死也无关紧要。只是阿冶,你一定要活着,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傅丹生站起身,不想再从陶冶的脸上看到厌恶的神色。他替他掖了掖被角,轻声说道:“你先歇歇,我去给你熬些粥,你会好起来。”

傅丹生离去的脚步带着几分狼狈,他身后的陶冶,眼中的悲戚之色更深沉了几分。

陶府中,所有的记忆如走马灯一般过了之后,幻影化作了一片青烟。地上摔碎的三环套月在一片白光闪过之后,恢复了原本完整的模样。屋内的四人俱是沉默不语。

良久,冲明悠悠叹了一声:“真是……”

“感人肺腑。”虚青接了一句感叹,然后瞅了瞅陶然脸上百感交集的复杂神色,问了身边一直不曾说话的文霁风:“师弟,你如何看?”

文霁风十分中肯道:“知恩图报,良性未泯。只是害了一城人的性命有违天道。”

虚青:“……”师弟果然不负玄冲观最正直中正之名!

“想不到将将化形,这蛇妖便有倾城之力,今日没死在他的牙舌之下,真是万幸。”冲明感叹道,而后他又道,“这样看来,陶兄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毕竟傅丹生顾念着前世的……”冲明瞧了陶然一眼,将喉咙口的词吞了回去换了另一个,“恩义。哪怕这锦源城中的人都死绝了,他也必然会保陶兄无恙。”

虚青附和:“这也算是一件好事,陶师弟只需安心等着陶师叔回来就是了。”

陶然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傅,他毕竟害了这么多人的性命,难道就不计较了吗?”即使他们不计较了,锦源城那些还未安抚的民心如何是好。陶家一方乡绅,既然同他们有关,便不能脱开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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