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病劫的诸般手段,痛痛快快地杀人,算是轻的了。
“三招。”无名数道。此刻,他的十指间,还攥着那八柄薄如蝉翼的铍刀。
眼看蛊术不起作用,知道大势已去,蛊邪滕宝转身蹿向门槛。无名见状,随手掷出八柄铍刀,刀未到,人已到,堵在蛊邪滕宝前面,双掌一抄,便接住了飞来的八柄铍刀。
乍一看,倒像是铍刀颇有灵性,自觉地飞入了物主的手中。
蛊邪滕宝见势不妙,从怀中摸出一条幼蛇,生吞入肚,又口中念念有词,自点了几处穴道,霎时身如蛇行,灵活非常,便要从无名双腿下钻过去。无名拧腰旋步,一脚踹住他腰眼死穴,往上一抬,将他凌空抛起,又将八柄铍刀往上一抛,自己也拔身跃起——
寒光星星点点,纵横连成一片。众人还未看清这少年郎的所作所为,一起一落的工夫,蛊邪滕宝砸在地上,半边衣物不见了,半边血肉之躯也不见了,只剩下干干净净的骨架。
在这骨架之中,脏腑依旧完好,一颗心,急剧地跳动着。
本来,病劫这一招,效仿凌迟,在眨眼间剐三千六百刀,才算一招使尽。无名偷工减料,一千三百刀就罢了手,将蛊邪滕宝剐了一半,看起来不伦不类,反而更加可怖。
“三招半,”无名振却刀尖的一片薄肉,见对手毫无招架之力,低声道,“你就是个杂碎,何必惹祸上身。”这场以一敌众的厮杀,仿佛对他而言,只是凭白浪费了气力。
蛊邪滕宝绝望地叫道:“姑母不会放过你!”说罢,抬起完好的左手,捏碎了自己的心脉。
庄少功几乎要晕厥过去,这病恹恹的少年郎,动起手来,岂止是惊世骇俗。神调门的弟子晕的晕,吐的吐,想逃跑的腿肚子转筋,只能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外爬。好似在这客店内,在这闪电雷鸣的雨夜里,见了从未见过的恶鬼,恶鬼本相一现,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梳着灵蛇鬓的红衣女子,软倒在地,战战兢兢。无名看向她:“乩邪符凌?”
乩邪符凌上牙打下牙,早已说不出话来,颤着手抱住琵琶,也不知是想自尽还是想搏命。
庄少功唯恐无名又要来一场凌迟,出言相劝:“无名,得饶人处且饶人,停手罢!”
无名闻话望向庄少功,眼中并无杀人取乐之色,依旧清澄如水。
乩邪符凌见有机可乘,一咬牙,拼尽全力,五指在弦槽处一扣,铮地一声,四弦如箭射出。无名似早有防备,身形微凝,却不躲不闪,任由四弦贯穿了肩骨。
一直作壁上观的尸邪——马明王和牛阿旁见了,交换一个眼色。牛阿旁摇响雕花铜铎,马明王挑起一柄磁石打磨而成的长剑,解了石鞘,左手捏个剑诀,喝一声:“起!”
剑锋斗转之际,自那供奉着神调门鼻祖的矮墙后,纵出许多人形,将无名围在中心。
庄少功心神俱震,没想到自己出言制止,害了无名,更没想到神调门还有帮手——
仔细看这些自墙后涌出的人形,个个皮肉青灰,双目紧闭,身穿粗陋的铁甲。
他恍然想起,尸邪马明王讲过的赶尸之法,这些就是以秘法和辰砂造出的僵尸?
这些穿铁甲的僵尸,随铜铎摇出的音韵、磁石剑变化的路数,挥拳出掌,看似毫无章法,却暗合奇门遁甲,变幻莫测,又硬似镔铁所铸,接连不断地打在无名的前胸后背上。
无名仍是不躲不闪,硬生生地承受着,忽地浑身一颤,右手捂住嘴,低咳一声。
再松手,唇畔已是一片狼狈的血迹,抹也抹不尽。
庄少功见他一味忍受踢打,咯出血来,又是心急又是心痛:“……你怎地不躲?”
无名缓了一口气,理所当然地道:“是你让我住手。”
庄少功一听,几乎也要吐血:“我让你住手你就住手,我怎知他们会暗算你?”
“……我只是一件兵器。”
庄少功心中懊悔,悔不该在动武时胡乱替歹人求情,见形势危急,这少年郎还要自诩为兵器,憋出一句:“兵器,你快还手罢,随你便了!”
无名听罢,闭眼道:“为时已晚,胜负即定,我身负重伤,痨病发作,不能与尸邪抗衡。”
尸邪马明王道:“你这小子,虽然狂妄,但也还算有见识,你的毒和九针对付活人是有一套。这些僵尸的七窍塞满辰砂,经脉灌注水银,以秘法炼制,骨骼硬如铁,恰是你的克星。”
乩邪符凌切齿道:“还和他废话什么,你杀了他,神调门可以跻身八门前五之列!”
“我今日交代在这里,”无名伸手揩拭嘴角血痕,却重重地咳了几声,血自指缝涌出,他的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原本苍白的面色,泛起了一抹潮红,“只求你们,放过庄少家主。”
尸邪马明王点头:“好,你造下无数杀孽,死了也是罪有应得。这庄家的小子慈悲为怀,又是个不会武功的读书人,按江湖规矩,我本就不该为难他。何况庄门主也是我的老相识,论辈分,他还要叫我一声马伯伯,就凭这一条,我也要保他平安无事。你放心去罢。”
两人商定完毕,无名垂目等死,牛阿旁又要摇那雕花铜铎,庄少功心里一片混乱……
他一时半会,说不出“要死一起死”的豪言壮语。
他还有父母要奉养,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是舍孝取义,还是弃义取孝?
这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