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满二十四了。”袁锦誉摸了摸东子的眉。
“嗯。”东子低着眉眼。
“进京前爹给大哥娶了媳妇儿,我走前大嫂已有两月身孕。”
东子的欣喜不动声色,眼底一擦亮,袁锦誉看了出来。
“你喜欢孩子?”袁锦誉问。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孩子像是一种希望。那刻里东子脑海里掠过当年那间冷得让人发抖的屋子里,窗台上那双黑溜溜的眼。
袁锦誉以为他难受了,握住他的手,声音发涩,“到时候让大哥过继一个给你。”
东子一动不动地看向他二哥的眼睛,抿着唇,喉咙里有点发干。
“有件事。”
“嗯?”
“我没净身。”
风拂过檐下挂着的竹牌,东子神色平静地望着难掩惊愕的袁锦誉。
“我也不娶媳妇。”
袁锦誉对东子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多岁,东子入宫的那年该满十四,若不是袁家落难,长成了也该是京城里闺秀们魂牵梦萦的人物。
“你要守着小皇帝过一辈子?”袁锦誉问。
东子没答话,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袍,他瘦得很,衣袍挂在他身上,被风将袍袖鼓胀。他静静的,恍如是一棵树,一块石碑,一口大钟,岿然不动。
☆☆☆
总算有自己的家了。
苻秋这一觉睡得很香,连个梦都没做,醒来时院子里已飘出焖饭的香味。东子在厨房门口蹲着,削土豆。土豆煮烂了以纱布蒙着捏成泥,搓成圆子落油锅炸至金黄,两条鱼,清蒸与红烧,四季豆用芽菜炒到皮焦。干笋煮了个汤,汤面上飘着绿幽幽的葱。
“这院子太大了,咱们三个人住着有点空。”吃饭的时候袁锦誉说。
苻秋也琢磨着要买几个人,便道,“买几个丫鬟婆子,小厮什么的,光花草就得拨两个人照料。”
东子听着,点头。
“明天一早就去挑人。”袁锦誉笑说,“这么多年光伺候人,也该找几个来伺候你。”
这话是朝着东子说的,苻秋心里有点不痛快了。但总不能当着东子的亲哥说,喂,你家老小就是给我当奴才的。
别说原本买宅子的钱,便是现在的那点小金库,全是袁家兄弟出的。
苻秋也留意到了,袁锦誉没回叫他皇上,都带着三分打趣,显然不相信苻秋还能再回到京城里。
他还许诺东子要让他当大总管。
总管又怎么,还不是个下人。
这么一想,苻秋的脸涨得通红。
东子把两条鱼肚子上的肉剔出来放在苻秋碗里。
袁锦誉看见了就“啧啧”想说什么,被东子看了眼,讪讪低头扒饭。
一顿饭吃过,东子将三间院子里的灯笼都点了起来,宅子一大,人太少便压不住,显得阴气森森。袁锦誉坐在廊子底下给苻秋讲流放路上的事。
“那两年饥荒,西北更是没得吃。穷人家的孩子都卖了出去,二十两银子一个。”
苻秋好奇地瞪眼,“不是穷吗?还养得起孩子?”
袁锦誉“啪”一声打开扇子,狡黠的眼从扇子后面露出,“买不到粮食,只能买点人肉。”
“人肉……”苻秋愣了住。
“骗你的。”东子搭着个矮板凳,将灯笼挂上,白光一时将阴暗的院子照亮起来。
“西北真有那么穷吗?”苻秋问。
“流放之地,田地荒芜,那里的土地本就不适合栽种。犯人一波一波拉过去,白天劳作,却总也交不出粮,自己吃都不够。”
苻秋想了想,“朕记得西北是免赋的。”
“免赋都不够,那地方的百姓,每年就等着朝廷放粮才能保命。”袁锦誉叹了口气,“住在那儿的多是流放官员的亲眷,那些人本就对农业不太精通,又多是富贵之家出来的,哪儿懂得种地。”
“那你吃过人肉吗?”苻秋问。
袁锦誉嘴角一扯,嘿嘿两声,“皇上猜小的吃过没?”
苻秋抱着毛茸茸的黄猫,想了想,“袁大学士现是十叔的功臣,想必在西北那些年,过得不算太差。”
袁锦誉微眯起眼。
“皇上聪明。”
所以说袁家被流放也不能全是冤枉的,只是东子进宫当太监这事有点冤枉,苻秋抬眼。
东子正在挂第十二只灯笼。
此时院里已亮如白昼。
“不用挂那么多。”苻秋招呼东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