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数此刻正沉默地坐在马背上,由着马儿慢慢在街上踱步。
十五紧跟着他,担忧地看着他的脸‘色’,半天才敢凑上去轻声道:“王爷,崔大姑娘是‘女’子,没见过西北的战事,难免被吓着——”
沈数淡淡打断了他的话:“何必安慰我。她不是被吓到,她是——对西北之事毫无兴趣。”也对他本人毫无兴趣。
十五干巴巴地道:“这……‘女’子都是如此,再说崔二姑娘仿佛……”
沈数淡淡一笑:“不,其实崔二姑娘也并无兴趣。”只不过是为了活跃气氛,才一句句地问他。
十五无话可说了。难道他看不出来吗?如此自欺欺人,实在也没什么意思。可是不然他能说什么呢?
沈数信马由缰地走了几步,仿佛自语般地道:“我本以为福州时有倭寇,崔姑娘虽是‘女’子,也该对军中之事略知一二。没想到她们——都丝毫不曾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对西北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他忽然苦笑了一下:“十五,蒋家父‘女’听说西北军中需除寒痹的‘药’材,还能提出松节酒的方子,可我未来的妻子,却视西北如洪水猛兽。”有仇的蒋家人,竟比未来的妻子更关心这些。
十五张了张嘴,勉强道:“崔姑娘是深闺‘女’子,比不得蒋姑娘泼辣。再说,蒋姑娘医者世家,自然仁心……”他说到这里,想起蒋方回的事,连忙闭上了嘴。
沈数低头看了看自己握着马缰的两只手:“若是成亲之后她去了西北,只怕连一天也呆不住吧?”他的手十指修长,然而指节明显,皮肤也有些粗糙,手背上有好几处深‘色’的伤痕,手掌上更是布满了薄茧,尤以虎口处为最。
而崔秀婉的一双手,刚才他虽然只是瞥了一眼,已经看到那纤纤十指‘春’葱一般,皮肤吹弹得破,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尾指上还留着两根葱管般的长指甲。这样的一双手,与西北那个地方简直格格不入。
十五无奈地道:“王爷,这是先帝爷定的亲事,当初就是看上崔大姑娘是大家闺秀,规矩好,能持家理事……”他说到最后,自己也觉得有些底气不足,崔大姑娘这样子,真能持家理事吗?
沈数苦笑了一下:“持家理事,能像舅母那样吗?”
十五喃喃地道:“夫人那——那不是武将人家出来的么……”
定北侯夫人杜氏,武将人家的‘女’儿,却也知书达礼,更要紧的是与定北侯殷岩夫妻相得,定北侯在外头领着人与北蛮打仗,杜氏在家中就能上‘侍’婆母下抚儿‘女’,绝不教定北侯有丝毫后顾之忧。有一年北蛮来势汹汹,好些人家的‘女’眷都纷纷逃去了后方,杜氏仍旧稳稳坐在家中。那一年北蛮打到离城只有五十里,杜氏却是从容自若,家里甚至点心都不曾少吃过一顿。
沈数那一年是十五岁,才被告知已经有了先帝定下来的亲事。他耳濡目染,就不由得想过,若是将来娶妻能如杜氏一般,也就无憾了。后来听说崔家在福州,时常也有倭寇扰城,免不了战事的,便对崔秀婉又多抱了一份期待。
正是因有这份心思,他来到京城之后,才对这桩婚事格外的重视,几次未见到崔秀婉,还觉得她是个有主意的‘女’孩儿,没想到这次殷勤上‘门’终得相见,却是这么个结果。
“罢了。”沈数振作了一下‘精’神,“将来她若不愿去西北,留在京城便是,无须多想。”
十五吓了一跳:“王爷,这怎么成?崔姑娘不过是不曾去过西北,难免有些害怕,将来跟着王爷去了,自然就好了。”‘女’人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还有这样自己留在京城养尊处优,扔着夫君远在边关的。
沈数微微一笑:“何必勉强。”说到底,不过是个陌生的‘女’子罢了。就是‘女’人家还要说个“你既无情我便休”,他一个堂堂的男人,难道还要为此伤‘春’悲秋不成?细论起来,夫妻相得又有几个呢,相敬如宾,已然是大好了。
十五看他眉眼舒展开来,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只能拿些别的话来说,倒是沈数抖了抖缰绳,道:“方才崔夫人说到崔家有相识的‘药’商,我倒想起来,那献‘药’的岂不就是蒋家人吗?”
十五忙道:“正是呢。听说是蒋郎中的庶弟。王爷是想——”
“既是能在危难关头献‘药’,想来不是爱财如命的‘奸’商,或许可去问一问……”沈数也没有什么把握,他这一趟回京城,成亲的事只占了三分之一的‘精’力,其余三分之二的工夫都在为寻找更便宜的草‘药’来源而奔忙,只是并无所获。这献‘药’的‘药’商是蒋家人,倒有几分尴尬了……
十五‘摸’了‘摸’头道:“王爷是打算登‘门’拜访吗?可这——”
“为了西北军,总要去瞧瞧。”沈数双‘腿’一夹马肚,“走,回去看看,备份什么礼合适。”
十五苦着脸道:“只怕蝶衣又要吵了。”
沈数失笑:“不过是耳朵边闹一闹罢了。她就是记恨那二两银子呢。”
十五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在无锡蒋家‘药’堂,蝶衣气势汹汹去兴师问罪,最后却被那位蒋姑娘三言两语挤兑住了。二两银子不算什么,可蝶衣这口气咽不下去。
“属下觉得,蒋姑娘还真是——‘挺’有趣的……”
‘挺’有趣儿的蒋桃华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