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被她说得脸上微微发热,含笑道:“王爷在营里事多,大约还要明日才能回来。”虽然这段时间两人没怎么见面,却并不代表断了消息。她在督州城给百姓种痘的时候,沈数就在督州城附近的军营里练军,每隔一日都会送封信来。
信写得不长,多数都是讲一讲今日营里用了什么饭菜,汤里加了番椒,喝了身上热乎乎的,或者是练军时有人闹了笑话,在开始结冰的地面上摔了跟头,七八个人跌作一团什么的。
种痘这活儿说起来简单,可是无数的孩子排着队来,一刻都闲不下来。何况孩子不像成年人一般懂事,有些才被抱来就哭闹不止。一个孩子哭起来让人怜爱,十个八个的一起哭起来就是噪音,如果有几十个……那就是正宗的魔音穿耳,一天下来不只是身心俱疲,连耳朵都一直嗡嗡地响,总是觉得还有人在哭。
这么累的时候,一边吃饭一边看看沈数的信,简直就是享受了。桃华看完之后,往往也会写上一封回信,在下次沈数派人来送信的时候让他捎回去。她的信一样写得并不长,也绝口不提每天是如何疲劳,只说说今日看见一个红脸蛋儿的孩子,哭起来如何的中气十足,闹得爹娘都抱不住,或是上回种痘的孩子发完热好了起来,一家子便提了半篮鸡蛋来酬谢她云云。
总之如果只看来往的信件,大约还以为他们两个都是悠哉游哉地过日子呢。不过桃华会问问送信的人,王爷每日练军几个时辰,是否有受伤等等。她也知道,沈数一定也会问传信的人,她每日给人种痘要忙碌多久,有没有好生吃饭。
新婚即别,一别就是一两个月,桃华却觉得仿佛跟这个人贴得更近了。从前还残存着的那点儿陌生,就在这些短短的信笺往返之中一点点化去,消失无踪。
殷茹坐在太夫人身边,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桃华。因为隔离区的病人陆续痊愈,临时善堂里那些孩子老人大部分也被接回家去了,但也有几个最后变了孤儿的,便都送去了正式的善堂,殷茹的工作也就到此为止,可以回定北侯府来了。
这些日子对殷茹而言,事情仿佛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即使身在善堂,她都能时时听到人们的议论,全是在讲安郡王妃和她制出来的种痘之法,似乎整个西北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等她回到家里,听见下人们嘴里还是谈论着这些事,尤其是谈论着她的两个弟弟在种痘之后如何与天病人相处而安然无恙,然后这些话题最终都会归结为一个:王妃的医术真是超群,这下可是天大的功德!
医术超群。这些人这么快就已经忘记了她对炭疽病并没有什么好办法,忘记了在隔离区死去的那些天病人吗?据她所知,发现炭疽病源的那个村子,经过焚烧之后还是再也不能居住。村里的人只能全部迁出来,有亲戚的投奔亲戚,实在没亲戚的,就塞到了一座山以外的村子里。
如果真的是医术超群,为什么这些问题都解决不了?如果解决不了,又凭什么说医术超群呢?
这些话在殷茹心里翻滚过很多回,却又被她自己压下去了。的确,蒋氏没有治好所有的炭疽和天病人,可是正是她远在京城就分辨出了西北流行的乃是炭疽之症,立刻送信来叫西北划出隔离区安置病人,并做种种消毒防护的措施,才令这疫病没有形成燎原之势。且她给出的什么清瘟败毒饮的方子,西北的郎中们都说好。
最要紧的,是她想出的种痘之法,能令所有的孩子都不再怕天之症,这的确非医术超群所不能达,西北民众对她的交口称赞,并不是盲目和虚妄的——百姓有的时候是很记恩不记仇的,已经死去的亲人会让他们悲痛,但如果能保住活着的人,他们就会感恩戴德。这些年来定北侯府正是因此而屹立西北,现在,蒋氏只不过是再次走了定北侯府的道路而已。
殷茹很想不承认这些,但她不能。定北侯府并没有什么明确成文的家规,然而有些东西是日久天长潜移默化在骨子里的。没人教过她睁着眼睛说瞎话,更没人教过她可以昧了良心,不管是为了什么。
“表嫂——”心里翻涌不停,殷茹还是站起来行了个礼,“表嫂辛苦了。”
“表妹也辛苦。”桃华含笑对她点头,“听说临时善堂一直都是表妹在打理,那些孩子多亏表妹了。”
殷茹勉强笑了笑,正要说话,就听外头脚步声一路迅速地响进来,不由得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好像是表哥。”
她话犹未了,沈数已经自己一掀帘子进来了:“外祖母,舅母!”
“哎哟,刚才还在说你明天才能回来,怎么今儿就回来了?”定北侯太夫人看见外孙,更是笑得眼睛都要没了,“外头冷吧?这一路骑着马回来,看脸都叫风吹红了,快把我这手炉拿去给他!”
西北风硬,沈数的脸上确实被吹得通红,不过他只是不在意地摸了一下脸就笑了:“外祖母,我哪有那么娇贵。”说着话,他的眼睛已经落到了桃华身上,先看她的脸,再看她的手,及至看见她手里也捧了个小手炉,才微微一笑,接过了丫鬟捧过来的手炉,夸张地双手捂着,“不过,咱们西北确实比京城要冷。”
太夫人很爱听他说“咱们西北”,当即眯着眼睛笑:“可不是。你去京城住了两年,怕是不大惯了吧?今儿晚上吃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