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他留了下来,一直待在客栈里,每日里靠在窗边,闲适地捧着一杯香茗,远望城门那头续进来的陌生江湖人。这几日里,不知从何处走露了消息,江湖中人皆知晓天剑宗宗主失踪之事了,因而这一次众门派掌门的聚首,便将其称为武林大会。
但即便是选举新盟主,龙倾寒也不为所动,仍旧闲适地饮茶,睡觉。时而无聊了,便竖起耳朵,听听那些住进客栈的江湖人互相八卦吹捧,装作熟络的客套寒暄,又听着那些假作熟稔的人,在下一瞬对方离开时反口大骂对方假惺惺。
这客栈便似个小社会,在这里,他可以看见世间百态,望尽江湖人丑恶的嘴脸。这里时而,也会有魔道之人到来,自然,免不得一场恶战,而他总是会走到廊间,交叠着双手,冷冷地看着下方的打斗,宛若无论世间什么喧嚣,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若是放在复生前,他早早便提剑下去加入正道的阵营,然而此时他却宛如看戏一般,看着正道被魔道打败,而后呼喝着魔道使妖法,也看着正道击败了魔道,肆意地虐待那被击败之人。
他始终静静地在观望着一切,从不会出手,无论谁被谁杀,谁被谁欺。是以很多日后,人们都记得了他这张易容后的脸,都说他:无情。
无情么?每逢听到这里,他总是勾起一抹冷笑,转着手里的茶杯,又浅浅地啜饮一口。
待在客栈的日子里,他常常游走于伙房以及后院,他别的什么事都未做,倒是专注于学了一手厨艺,是以现下,他自己生活已不成了问题。
可是,待得他学的厨艺差不多时,他便开始无聊了,成日里的打斗都已无法燃起他的兴趣,开始觉得没有意思了。可是他还是得等,因为他没有理由不等,等到所有人都到齐后,他的好戏方能上演。是以为了在这百无聊赖的日子里寻找刺激,他已从先前的饮茶,唤作了饮酒,每日都在被烈酒的呛咳声中,怀着冷笑地看着楼下的喧闹。明明是热腾的场景,他却觉得索然无味。
一直到,两个人的出现,他平淡已久的双眸,才渐渐地激起波澜。
那一日,他一如平日里的早起,去了后院,活动活动筋骨,待得将近辰时末时,他方停下手里的动作,回房里沐浴。然则,在他即将褪下外裳,跨入浴桶时,便听得外头传来了一阵起伏的朗笑声,他的手一顿,复又状若无事般继续解开盘扣,入内沐浴。
可是,越是不在意,那朗笑声越是大声地汇入耳眶,如今天尚早,这客栈也方开门,不知是何人一大早便来此客栈里头,犹笑得如此大声。
可惜因他喜静之故,这房间是整个客栈里最偏隅安静之地,自然离得大堂犹有些距离,平日里大堂里喧闹的声音,他大都听不见的。因而现下他贯注内力于耳,也只听得似有人在低声同那朗笑男子攀谈,可却无法辨识对方的身份,更遑论说话内容了。
他抿了抿唇,索性简单地擦拭一下后背的汗渍后,便起身穿了衣,走出房,到他常常靠着的廊柱边,观望。
而待一看清下方之人,他微微怔愕。
那是两名男子,正坐在大堂中央,饮茶攀谈。那个朗笑的男子年约五旬,剑眉星目,即便因为年纪之故生出了不少华发,但整个人俱散发着熠熠的神采,毫无丝毫老态。这个人,龙倾寒认得,乃是居于天剑宗与华越剑派之下的飞雁堡堡主,“信手笔生”杜信。
这杜信在江湖上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一手家传的铁笔功夫“天山四时帖”闻名江湖,这帖法精髓便在于使出的笔力可如春般阴柔,如夏般猛烈,如秋般劲拔,如冬般凌厉,软硬兼得,若能将其武功练至上层,那么可攻可守,武功必能位居一二。
然而这般厉害的人物,却在十余年前突然隐匿江湖,只是时而才在江湖上走动,是以在新生一代少侠中,人们都指听得飞雁堡之称,却是不知堡主杜信之名。
如今,这隐居多年的杜信竟然也来到了玄明城,委实有些古怪。
龙倾寒的唇抿成了一条薄线,他犹记得复生前,召开武林大会选拔盟主时,这杜信也未到场,如今竟然会来,而且尚有……
他目光一凛,朝杜信身边的那人激射过去。
只见那是一个面容俊朗的年轻公子,一袭青衣淡雅,举手投足间流出儒雅的气质,那个人,龙倾寒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万丰镖局的少镖头,陶槐!
这两人竟会来此,究竟要做什么,复生前,他可未见到他们俩到场武林大会,如今竟一同出现,且还似旧识一般朗声笑谈,甚是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