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在沈恪脸上很少看到的表情。

此时流露出来,约摸一是因为身体不适,二是因为他刚才所说的内容。

与九央的一战,以沈恪昏迷告终。萧道鸾在清场之后,带着沈恪回到秦楚楼。他既然没有乘人之危夺剑,自然多了一个不得不承担的责任。

告诉沈恪他昏迷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事。

比如素心的去向。

跳崖自尽,四个字就能交代清楚的事,萧道鸾却头一遭觉得直说出来未必就好。

素心拜托他转述给沈恪的话,他已经说完,在沈恪的追问之下,他不得不给出一个答案。

萧道鸾:“走了。”

“去哪?”

“不知道。”

沈恪叹道:“走了也好。素心姐留在这个地方,也只是每日伤心。去旁的地方看看,能想开也说不定。”

萧道鸾:“嗯。”

沈恪撑着床想要起身,一时不慎扭着了腰,姿势怪异极其勉强地下了床。萧道鸾没有上前相帮,沈恪也没有像往日一样死缠烂打。沈恪不知道自己曾经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儿,但此刻却也因为一个猜想而心情沉重。

他有意回避萧道鸾,便自个儿扶着腰走到窗边,往外探了一眼,随意找了个话题道:“醉玉的病好了?”

伏魔观中的丹修已经除尽,醉玉也应当无恙才是。

萧道鸾:“不知。”

“该是她好了,不然楼里哪会那么热闹。”

楼下哄哄闹闹的,连上次素心回来都没有那么大的动静。沈恪心道,大概是趁着醉玉病好,胭脂带着大家一同热闹热闹。毕竟素心走了以后,楼里也就她们两人能和彼此多说说话。为了庆祝她大病初愈,闹上一场也不为过。又或者……

隐隐约约听到楼下传来一阵笑闹,似乎有人嬉笑着说些嫁啊娶啊的话。

又或者……醉玉也要出嫁了?

和素心同为楼里的头牌,醉玉若想出嫁,愿意迎娶的人也不在少数。不说来往的阔绰商客,就算本地几个有头有脸的富家公子,也曾放话要纳她做小。

醉玉若想嫁,早就嫁了,为什么要等到现在?难道是因为自己?

“看什么看!”

一声厉喝将沈恪漫游到八荒的深思招了回来。胭脂站在楼下,指着从窗缝中探出的半颗脑袋,怒道:“你有本事看热闹,你有本事下来啊。”

沈恪心道胭脂今日好大的火气。往常顶多是一点就炸,今儿个连导火索都还没燃,就能自己砰的一声上天了。

“胭脂呀,他一个小孩儿能懂什么。你也别扯七扯八的,人家都千里迢迢回乡追妻了,怎么也得给一个回应吧?”

沈恪定睛一看,为他解围的正是楼里的另一位姐妹。原来此时楼下站着的不止胭脂一人,几乎所有他叫得出名字的姑娘都在了。

被一众女子众星捧月般围着的,是名男子。

那男子的皮肤没有那么白了,五官却还是一样秀气得很,沈恪稍稍回想一下,便和记忆中的那位对上了号。

他振作了些许精神,朗声道:“胭脂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相好来了,怎么也得和小弟说一声啊。”

“呸!”

胭脂面不改色,同被围着的陈公子却早已满面通红。看来几年的磨砺,到底也还是没让他变成个知情识趣的情场老手。

沈恪看得津津有味,连内心那一点难言的踌躇和焦灼都暂时抛在了一边。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待无花空折枝。

今天有胭脂这个大热闹可以看,他还有什么好伤春悲秋的。

“陈公子,你怎么回来了呀~”

见胭脂不好过招,沈恪很快把目标转向了那个一看就面皮薄的陈公子身上。

这位当年在楼里也是个人见人知的角色,老爹做的是绸缎买卖,家底在祷雨镇上不说数一数二,也是数三数四的。陈老爹走南闯北见过了世面,意识到了一个“真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自己捣鼓了一辈子破丝烂布,眼看是没什么指望了,便把期望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陈公子自小被送到州上的公学去念书,念了几年也算小有所成,又进了当地名儒自办的书院。这书一读就是十来年。陈老爹一日忽然想起这么个被他狠心抛在外头的儿子,一想就停不下来,飞鸽传书,急急把人招了回来。

这一招,就招出个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的故事。

陈公子是个老实的读书人,虽知沈恪是在逗他,也本本分分回了几句。只是他的声音实在太小,楼里的姐妹又笑成一团,是以沈恪压根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不过这不妨碍他接话。

“你说你这回回来,是不是为了娶我们胭脂姐呀~”

“是!”这回陈公子倒是答得气壮山河了。

沈恪险些被他的气势唬住,楼里的其他姑娘可就没那么好打发。一听陈公子难得豪情壮志了一回,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开了。别说被她们围在当中的陈公子,就连隔了三层楼高的沈恪,也被吵得脑门发晕。

“想娶胭脂姐,可得先过咱们这一关。”

“我和胭脂好说歹说也是十几年的姐妹了,陈公子想从楼里把人迎走,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吧?”

“要我说,东边珠宝铺的那串珍珠链子就不错,可惜看了许久,也没个贴心的买来送给我。陈公子你就不一样啦。你既对胭脂姐是真心,想来也不会在乎这么点银子……”

陈公子面色由红转紫,由紫转白,就和变脸似的,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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