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传来的声音很明显的惊愕了一下。元绍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平和了许多,隐隐有些懊恼:

“朕是说……罢了,你派人去传话,让他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愿意为朕出兵,什么时候再拿上这把剑滚到朕面前来!”

……陛下就算您是皇帝也不能这样吓人的……

心念电转,明白自家陛下开头的意思很可能只是“他既然这么不想为朕效力,就蹲在封地不用滚回来了”,哥叔夜暗暗松了口气,口称领旨,捧起长剑退到殿门kǒu_jiāo给执戟卫士。有这么一段插曲,接下来的议事众人无不战战兢兢,到得廷议结束踏出昭信殿,大伙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再打量打量彼此惨淡的脸色,都是苦笑一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就匆匆告别。

皇后因心怀故国和陛下决裂,被赶回封地的消息,就这样随着玄甲卫一日间从京城消失殆尽的身影,以及诸位高官大臣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模样,旋风般传遍了整个北凉。

“……真是君恩深重。”

从两个孙辈口中听到今天廷议的经过,荣养在家的沈老爷子绕室徘徊半晌,只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位历事三朝的老人是楚王拓跋德昌最小的弟弟,沈家实际上的当家人。无论是担任左平章的沈世良,还是以兴武将军身份执掌北凉十八军之一的沈世德,都是他的孙辈,在年近七旬的老爷子面前只有毕恭毕敬听训的份。听到老人沉吟半天只来了这么一句,沈世良年长几句还沉得住气,沈世德已经迫不及待地追问:“爷爷是说——”

“我什么也没有说。”

乌木制成的拐杖用力在地上顿了一下。两道寿眉掀起,须发皆白的老人瞪了孙子一眼,两个正当壮年、登上北凉朝堂高位的孙子顿时反射性地低下头去,不敢和爷爷目光相接。见此情形,沈老爷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放缓了声音:

“你们都给我牢牢记住。咱们沈家是夏人,北凉皇帝再怎么给咱们家面子,有些事情也不是咱们可以掺合的。皇帝也好,太子也好,不管哪个皇子也好,这都是他们铁勒族自己的事情,咱们只管好咱们自己就成,明白了?”

“可是爷爷,今天的事,孙儿总觉得有点——”

“什么也没有!”

一声断喝把沈世德没有出口的话全部截回了肚里。沈老爷子平了平气,犹自觉得恼火,手起处,底上包了钢皮的拐杖又在水磨青砖地上嗵嗵地砸了几下:

“这事儿没别的说头,就是陛下君恩深重,仁厚宽容。别多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身为人臣,擅自揣测君心,你还觉得你聪明了有理了是怎么着?”

“……七弟,别说了。”被老爷子一句话点醒,沈世良激灵了一下,背后顿时冷汗涔涔。的确,身为臣子,陛下想让你怎么想,你就乖乖地怎么想呗——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只有颂圣永远不错。“你执掌兴武卫,陛下指哪儿,你就跟着打哪儿,旁的想那么多干什么?”

“这才像话。”沈老爷子总算舒了口气。“还有,约束家里上上下下,做事情都放地道点,别眼眶子浅得一点点,这当口去贪什么蝇头小利。陛下做事都留着余地哪——”

声音慢慢低沉下来,自言自语中,带着些时光沉淀的感慨:

“不管怎样,闹到这份上,还只落得一个回封地居住,这份恩宠……唉,也就当年的……有这个面子了……”

当整个京师议论纷纷,或惊愕、或担忧、或幸灾乐祸,或摩拳擦掌想要谋夺玄武卫在京师那点产业的时候,凌玉城已经带领属下奔驰在回青州的路上。

一声令下,谨身堂所有文件资料、舆图方略片纸不留;玄甲卫在京城的府第大门紧锁;驻地附近所有雇来洗衣挑水、送米送菜的村民全数遣散。午前从昭信殿拂袖而出,到羽林卫的一队将卒擦着即将关闭的城门向东奔出时,凌玉城与麾下常驻京城的一千五百卫队已经在平洛城东百里之外扎下了营盘。

兵过一万,无边无沿;兵过十万,扯地连天。凌玉城虽然只带了一千五百兵卒,可是一千五百名骑兵扎下的营盘,仍然像是一团黑云矗立在地平线上,一眼看去望不到边际。然而,这偌大的营盘竟是寂静到了压抑的地步,除了战马睡梦中偶尔发出的嘶鸣,就连士兵们的窃窃私语都难得听到一声。

凌玉城的近身侍卫,这几天进进出出都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自从三天前大人被从城外叫回,随后派人拿走了几份文件,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大人神色日复一日地阴郁下来。昨儿个对着北凉全境舆图独坐了整整一个时辰,亲卫队长贺留进去禀报例行公务,不知哪一句话说得不对,被凌玉城一声叱喝轰了出来,刚关上门,不知什么东西砸在门上,哐啷一声摔了个粉碎。

提心吊胆等到今天,眼看午饭的米粮都下了锅,应该正在参加廷议的大人忽然进来,开口就是让大家收拾东西走人。这还不算,京城内外驻扎的所有弟兄一个也不留下,全部带回青州——大人您这是想干啥?跟陛下闹翻了么?

暗夜深沉,趴在树杈上的哨兵牛二壮狠狠锤了下脑门,把睡意从越发沉重的脑袋里赶出去,小心翼翼地挪了下身子。在树上睡着肯定会掉下去摔个好歹,用腰带或者别的什么把自己捆在树上,被长官看到了也是至少十军棍起,翻滚呼号加倍。抬头望了望头顶,隔着浓密的树叶看不清天空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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