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停下笔来侧耳倾听,窗外仿佛连微风轻跃过树梢的声音都清晰可辨,闭上眼眸甚至都可以感觉到方才那阵风,经过的是怎样的地方:是桀骜难训的针形叶尖,是老态毕现的光秃枝桠,还是紧紧裹着的粗糙树皮。
或者那阵风,怎样顽皮地卷起了树下散落着,还未及清扫的稀疏断枝,带着已经没有自由的它,滑过了连生前都未体验过的漫步庭院的痕迹。
穿梭着的是风,自由驰骋的风,撩拨闹事的风,但抚平心中褶皱的,却还是身边全无野心的两人口中吐出的前人言论:
子曰:殷因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董辞面带严谨恭谦之色,一字一字,带着万钧虔诚叙述着千年前先儒圣人的话,教导着将来许会君临天下的皇子。自己从未读过这些,自然似懂非懂,而比自己更为似懂非懂的,却是比自己年幼上许多,一厢跟着董辞念叨,一厢还摇头晃脑的天钺。
如斯的两个人,前一遍后一遍的应答一般,在偌大的书房中步步附和着先贤的哲学,无关功利,不涉权华,更少勾心斗角之心,不知让在旁窥视的自己生出了多少欣欣然之心。
逝水面上带笑,不由得也想起那人来,半弯的唇角便不受控制地带上了戏谑的意味:那人想必也是读过四书的,在他年幼的时候也该是由饱读诗书的学士传道授业,循循以‘为政以德’,‘礼治天下’之类的善诱,更可能像现在的天钺一般跟随着老师的话一字一句地念,面上还是不懂装懂的可爱表情,心中还有向书中所说那样治理天下之意。
——可如今,却是半点没有将法制放在眼里了。
想到这里,逝水收回了笑意,摇摇头,将搁置已久的紫毫笔捏回手中,向着已经写了一半的宣纸上再细细覆上字去。
六日来,字也假意习了不少,在自己殿里也没有半点自由。自己倒没有大碍,逐渐地竟也欢喜上了这样表面上无风无浪的日子,只是该憋坏了墨雨这个丫头,平日里无法无天惯了,现在也不得不改着性子装成乖顺的宫人。
不咸不淡地想着,笔下三字经的尾巴‘戒之哉,宜勉力’还未了了,突听得外面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来,而后门被轻轻推开至一边,尖细的声音便不急不缓地传了过来:“皇上口谕,免跪拜。”
逝水抬起头,却是尽欢帝身边的禄公公专程赶了过来,董辞早先闻声已经走了过去,方才还念叨着‘导之以政,齐之以德’的天钺却是不知何事般困惑地看着自己,显出一副从未见过禄公公到上书房的样子来。
逝水也是迷惘,却比不知所措的天钺要好上了许多,只站起身来牵起天钺还紧攥着书卷的小手,绕过木桌来走到了董辞身边,微低下头来听禄公公的下文。
禄公公面上尽是和煦的笑意,说道:“皇上口谕,传大皇子空逝水,二皇子空天钺即刻至御书房。”
话音刚落禄公公便换上了更谦和些的口气,伸出右手来循向门口,对着皇子们俯下身去。
董辞心中挂满了问号,皇上从未来过上书房,连禄公公传旨都是第一次,今番不知所谓何事。想毕董辞耐不下心中疑窦,只问道:“禄公公,不知圣上今次传两位殿下,是因何?”
禄公公伸出的手未缩回来,却微侧过脸说道:“董大学士不必担忧,圣上只是传两位殿下去试试才学,看看这些时日来成效如何。圣上还说了,两位殿下今天的功课便到这里,董大学士可以回府了。”
董辞闻言,心中的问号不见减少倒是添了许多,若是一试才学,二皇子在这里已经许久,早先便该如此做了,何须等到现在?大皇子更是只上了六日的课,若是和二皇子一同去了,这显而易见的差距真是……虽如此想着,但君王之意不可测,董辞还是退开一步来,说道:“有劳公公了。”而后向着仍然站在自己身边的皇子们点了点头,示意可以走了。
禄公公这才跨出门来,领着两位表情各异的皇子慢悠悠向着御书房走去。
一字不漏地听了两人的对话,天钺从起初的困惑变得有些激动,连蹦带跳行了些路程之后突然又变得局促不安起来,透亮的瞳仁在前头的禄公公身上停留了片刻,就又转回一旁只不紧不慢跟着的逝水脸上,见他面色如常,毫无异样,也完全没有主动搭理自己的意思,便伸手将逝水的两根手指攥在掌心,嘟起嘴来从牙齿间磨出‘哼唧’之声。
逝水这一路上便觉出了天钺的心思,知道他原想着要让尽欢帝刮目相看,所以一行之间便不由紧张了起来,本想着由他自行调节,便没有出声抚慰紧张的弟弟,只假作目不斜视地走着。现下突然被他抓住了手指,才不得不低头问道:“怎么了?”
天钺嘟起的嘴没有立刻松开,直等到逝水又问了一次,方才小小声说道:“哥哥,万一,天钺是说万一,万一天钺到时候让父皇失望了,那,那怎么办啊?”
心中的忧虑一出口,天钺眼眸中不由愈发紧张了起来:父皇从来没有试过自己的功课,以前也很少来看自己,这次是好难得好难得的,让父皇发现自己,承认自己的机会,但是,但是……逝水见天钺一厢不确定地说着,一厢竟愈发担忧了起来,水润的眼眸竟欲滴出泪来,这才有些慌了神——天钺现在正是渴望那人关爱的年纪,就像自己当初那般,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