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识微坦然道:“不错。在乌梗山时,我若不是知道你暗自有克敌的把握,怎会把我俩的生死系于你的心血来潮之上?”

我怒极反笑:“好哇!原来我这么深藏不露!我藏了手什么?六虚门本家瞒着你爹别有秘笈?还是我有什么泼天的阴谋?”

沈识微却一句不驳,只道:“你自己明白。”

我只觉怒意慢慢变成绝望:“你既然从来没信过我,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你对我可说过实话。”

沈识微似被我这话问得不自在起来,他神色焦躁,顿了顿,才道:“为什么?因为我从会说谎话那日起,就习惯了对秦师兄你说实话。你过去蠢然一物,和你说话就与鹿豕说话无异,我有什么不敢对你讲?至于现在,哈哈,你也莫要忘了,我曾说过,在渡淩桥只有你和我一起抢那黄绫布包,你我早就是一样的人了,对着英长风我不能说的话,对着你我又有什么可做戏?”

我再也没什么跟他好说,大踏步向前,一拳挥向他面门。

自从认识沈识微以来,我无数次动过要揍他的念头,但这是头一回脑子管不住手。

沈识微料不及我突然发难,虽以掌来接我的拳头,但不知为何慢了半拍,我被他拨得偏了几寸,但这拳还是打在了他脸上。

这一次比我以前那招寂寥灵素重了不知多少,连乱林都里回荡着嘭的一声响。

沈识微被打得半个身子歪向一边,只听他喊道:“你……!!”

我不容他说下去,只瞧着自己右手虎口那几乎裂到掌心的长疤:“沈识微,我在乌梗山能赢是因为拼了命,不光为自己,也为了你!你既然瞧不上,这一拳下去,就当我没做过!”

我本想转身就走,但还没来得跨步,就听风声猎猎,沈识微发了疯似地朝我扑过来。

方才那一拳能打中他,我自己也惊诧万分。沈识微武功高我百倍,若不是气得经脉逆行,我绝不会去捋虎须。孰料交上手,我才发现并非侥幸,不知是他受伤变弱,还是我这几日突击下来变强,我竟然真能和他打个平手。

我气得发晕,沈识微也好不到哪去,很快我俩就已不像练家子过招,口诀心法皆忘,姿态风度无存,只是纯粹地在打架。

我仗着比他高壮,专挥拳打他下颌,他不敢近身,便出脚踹我腹股沟,换了过去,沈公子宁死也不会用这么下作难看的街头路数,这会儿蓝猫淘气三千踢,一刻也不停。我瞅了个机会,弯腰搂住他踢来的腿,顺势一推,把他掀翻在地上。

我俩掐着对方脖子,在地上横七竖八滚了几圈,到底是我占了上风。我志得意满,膝盖抵住他当胸,又是一拳掼在他脸上。沈识微眦目欲裂,像条出水的鱼般拼命扑腾,我使出吃奶的劲摁住他,一边把过去不敢骂出口的话源源不绝、高屋建瓴地倾泻在他脸上。

僵持的这片刻,化返功那股熟悉的气劲猛然破入我的腹部。是沈识微一拳打在我小腹上。我运气来抗,但早来不及,只觉身边的景物向前飞逝,也不知被他轰出了多远。

我眼前黑了几秒,小腹疼得像被腰斩了一般,摸了摸见肠子还没流出来,忙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预备沈识微再来袭。

但他没动。

沈识微仰面躺在地上,胸脯剧烈起伏。我不知这厮又酝酿着什么毒计,一手护着肚腹,也不敢贸然上前。

沈识微又躺了一会,突然侧翻过身,像是想爬起来,但双手拄地歇了好一会儿,竟然又摔了回去。

我陡然心惊。

不会吧?

犹豫了半天,我还是走到他身边。听到我的脚步声靠近,沈识微猛然抬头,那仇视的目光活像我杀了他全家。

我道:“你说我骗你,你什么时候对我说过实话?”

沈识微不答,只是切齿冷笑,头发和面颊上挂着几簇枯草。

我的怒海又翻出潮头:“你到底伤得有多重?这几天你不是不想和我练功,是不能了对不对?”

他还是不说话。

我真恨不得再打他几拳,但这回好歹是按捺住了。

我伸手想把他拽起来,刚一触他的手臂,沈识微就毒蛇吐信般迅疾地反扣我的手腕。这是辣招,要是平日早疼得我钻心透骨,但这会儿他手指上只传来不断地震颤,连我的油皮也蹭不破一块。

我心里叹了口气,略一用力,他只好身不由己地随我站起,我见他脚下仍在踉跄,也不管他乐不乐意,顺手从腋下架住他。

晨曦的第一缕光明穿过云端,从树梢滤下。

破碎惨淡的阳光照亮了他苍白如纸的脸,也照亮了地上大片大片他刚才呕出的鲜红。

第38章

火在天际,烧成一座大山,嶙峋扭曲,抖一抖身,甩下无数虱子般的火星。

火星就地一滚,变成十指如刀的小鬼向我扑来。而我手持长镰,将它们不停刈倒,血泥淹没过我的小腿肚,而我绝不能停。

因为我腹内也有一蓬火,只要小鬼划开我的皮囊,火就要蹿出来,把我的脊椎烧成一只大烛。

突然之间,耳边传来马嘶。

一匹漆黑大马从天外闯来,四蹄和鬃毛拉着流星长长的曳光。马上骑士的黑氅迎着烈风,澎湃成夜色的潮头,吞火食焰、翻倒天河。

他一拉缰绳,黑马人立起来。

高踞的弦月是他的脸,睥睨月光冷冷射下。

我手中的长镰翻滚落地。

在梦里,他允许我大喊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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